姬无意顿了顿,又补充道:“可惜凌若渊行事特立独行,天下不喜欢她的人多,喜欢她的人少。”
戴天听了有些惆怅,低声道:“那,姬阁主也不喜欢她?”
姬无意还是淡然道:“老身平生从不随波逐流。凌若渊可是老身此生少有的几个看得上的人呢。”
“是吗?”戴天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不知为何,别人褒扬凌若渊时,他会开心。而别人诋毁凌若渊时,真比诋毁戴天自己还让他难受。
“姬阁主是凌若渊的旧友?”戴天对姬无意也心生好感。
“旧友谈不上。”姬无意没有注意到戴天的情绪变化:“我,只是曾经和她,有过短暂的交集。”
“什么交集?”端木华脱口而出。
端木华觉得自己表现得有些浮夸,于是收敛了些:“姬阁主,我和戴天,和凌若渊很有渊源,却对她知之甚少。您不如跟我们讲讲她的往事如何?”
姬无意沉吟数息,点点头道:“我和她的交集,是在数十年前的彭泽沧浪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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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九月,彭泽便有个独特的盛会:沧浪行。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彭泽的沧浪行,实则是一场年轻人的豪赌。
之所以说是豪赌,因为沧浪行的代价,颇有些高。
那代价就是,生命。
大多参加沧浪行的人,即便是自小在彭泽里打滚,水性很好的人,也有去无回。
但还是有众多的年轻人,义无反顾地来豪赌一场。
因为这场豪赌的报酬,也是惊人的。
从沧浪行归来的人,虽九死一生,却无一例外,摇身一变,成了富可敌国的人物。
这些归来者,往往带回惊人的财宝。
但这些财宝,如何得到,却被归来者三缄其口。
一旦问到沧浪行的经历,这些归来者,不约而同,只有四个字:“不堪回首”。
不堪回首,对于这些捡了便宜又卖乖的归来者来说,显得有些矫情。
但这些矫情,丝毫不会影响,人们对于沧浪行的热切兴趣。
人们依旧前赴后继地,如期出现在多宝定江王庙[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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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江王庙,是彭泽一处一言难尽的地方。
一言难尽,是因为,定江王庙让人产生一种既怕又迷恋的复杂感情。
怕,是因为定江王庙是个让人惊心动魄,谈之色变的死亡之地。
千百年来,不计其数的大小船舶,在定江王庙水域莫名其妙地沉没或者消失。
哪怕风和日丽,这些船舶,都会毫无理由地遭遇厄运。
而迷恋,则是因为人们对于定江王庙的众说纷纭。
有人说,定江王庙水域实际上是湖中龙宫的所在。水中神族不堪其扰,才会频频痛下杀手。
有人说,定江王庙是仙界的入口,消失的渔民过客,其实是功德圆满,登了极乐。
还有人说,定江王庙的水下,其实有个宝藏。
远方远古没落王国的皇族,带着亡国之痛,天宽海阔,却选择了绝然一跃。
将亡国之殇,灭族之恨,还有无穷无尽的财富,都埋藏在了彭泽的惊涛骇浪之下。
寥寥无几的归来者,带回来的珠宝,确实大不同于中原做工。似乎印证着这异域古国宝藏的传闻。
一时间,天花乱坠,神乎其神。
因此各路艺高胆大者,便三两相约,趁着金秋九月,风平浪静之时,相聚定江王庙。用自己的性命,来赌一场逆天的富贵。
当然,什么富贵荣华,对我来说,实在俗不可耐。
我自幼便是令人羡慕嫉妒恨的存在。出生在彭泽最大的漕运世家,衣食无忧,心高气傲,便是我的标签。
幸亏,我不是那种骄横跋扈,又作又毒又蠢的富家小姐。
我从小就跟随家父在码头或者商船上摸爬滚打。家中虽有哥哥弟弟一大堆,但家父偏偏最看重我。这要感谢我的那堆哥哥弟弟,把一腔热血,都花在了争宠和觊觎家产之上。而我,却是练就了一身好水性,还有在各种人中间游刃有余的精明。
我俨然成了彭泽槽帮的未来掌门人。
不论我走到哪里,总是前呼后拥着,各种低眉顺眼,阿谀奉承之辈。我说的话,简直被当成圣旨来执行。
但,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我觉得缺少了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我需要一个机会,来证明自己的能力,机智,还有勇气。
这些都是未来的槽帮掌门人必需的品质。
沧浪行,便是这个机会。
珍宝,并非我参加沧浪行的目标。
能从沧浪行中来回,本身就是个最好的证明。
因此,我热血沸腾,跃跃欲试。
但是,摆在我面前的,还有一个难题。
沧浪行,并非孤胆英雄,意气用事,就能成功的。
寥寥的归来者,无一不是,仰仗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
但是环顾我的周围,除了酒囊饭袋般的哥哥弟弟,就是些烂泥扶不上墙的阿谀之徒。
因此我很惆怅,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助我成行。
幸亏,老天真是仗义!
在我惆怅的时候,这个合适的人选,竟然自己冒出来了。
那日,我正在码头的一棵大槐树下乘凉。
我耷拉着眼皮,正没精打采地望着码头上走马灯似的各色人物。
我的眼前突然一亮。
一个人影,如同天上掉下来一般,嗖的一声,就杵在了我的面前。
这个人影,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她身形清瘦,面容秀美,一身淡紫色劲装,显得英武非常。
但这个清瘦的姑娘,似乎有些不高兴。
“你,就是姬无意?”她沉着个脸,气呼呼地问我。
我冷冷地瞟了这个姑娘一眼,没有答话。
长得漂亮的女子,彼此之间,极其容易产生敌意。
漂亮的容颜,与聪明的头脑,或者完整的人格之间,似乎难以共存。
但凡自觉稍有姿色的女子,往往会凭空地生出许多优越感。她们会认为,姿色,是个顶了不起的东西。别人也会理所当然地,发现、认同、欣赏、膜拜这个了不起的东西。因此,万千宠爱,才是别人与自己的相处模式。
然而,自恋,其实是狂妄自大的根源。
漂亮的容颜,滋生的往往是空洞、傲慢和无知。
因此,过了良久,我才对着面前这个空洞、傲慢、无知的漂亮女子,冷哼一声:“在下正是姬无意。有何指教?”
这个空洞、傲慢、无知的漂亮女子,自然听出了我的怠慢。她显得更气了:“指教不敢当。听说你是个生意人,我自然是来跟你谈生意。”
“生意?”我斜着眼睛盯着这个女子,表现得意兴阑珊:“我有个坏习惯。不喜欢跟我不喜欢的人,做生意。”
“你!”女子气得娥眉倒竖:“都说姬无意精明。没想到无意阁竟是这般店大欺客。”
女子刚说完,只见从她旁边又闪出两个人。一个长身而立,一袭藏青色长衫,面目俊朗,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另一个则是个身着水蓝色衣裙的貌美女子。不同的是,这个女子面目柔和,比紫衣女子温婉不少。
这个温婉的蓝衣女子,显得有些担忧。她上前拉了拉紫衣女子的衣袖,低声道:“师妹,我们有求于她,且收敛些。”
我听到这二人的低语,有心想要为难,于是冷笑一声:“不必收敛。我是个有求不应的人。”
只见这个紫衣女子一把甩开蓝衣女子的手,上前一步,也是一声冷笑:“有求不应?听说无意阁行事颇有道义。无钱摆渡的穷苦人,无意阁经常分文不收。彭泽但凡有个大灾小难的,无意阁也是倾囊相助。姬无意,你又何必自黑呢?”
我不为所动,有些戏谑地望着紫衣女子:“你以为奉承几句,我就会答应你所求了?”
紫衣女子竟不生气,只是径直走到我跟前,紧紧地盯着我,低声道:“你一定会答应。因为我所求之事,也是你所求的。”
我心中一动,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望着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勾了勾嘴角:“沧浪行。”
我一惊,站起身来,打量这面前这个空洞、傲慢、无知的漂亮女子。
只见紫衣女子正了正颜色,对着我一抱拳,朗声道:“九剑门,凌若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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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结束了大槐树下的惬意下午时光,正襟危坐在无意阁的乐乎楼上。
乐乎楼是无意阁中,最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地方。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乐乎楼便是款待四海宾客之地。
家父姬归农,为人豪爽仗义,在江湖中颇得人心,结交者甚众。
但能登上乐乎楼的宾客,只能是其中的非凡之辈。
高官商贾,并不在家父定义的非凡之辈中。
而忠勇侠义之辈,往往颇得家父青眼。
这凌若渊,是不是忠勇侠义之辈,尚不可知。
不过,她此时正像颗钉子一般,稳稳地扎在乐乎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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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定江王庙:位于鄱阳湖中北段,今江西省九江市都昌县境内。因众多船只沉没,被称为“魔鬼三角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