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时候红旗中学初中部的所有初三老师们加了一个班，在学校分管校长周维友的主持下召开了年级会议，会议也没有什么新意，无非就是将原来的五个班变成六个班，再抽调各科精英老师担任新成立的冲刺班的任课老师。

　　红旗中学初三原本大约又两百多几个学生，相当于每个班抽调了几名尖子生，其他没有什么变化。

　　这样的举措在全阳江县各个学校中并不是首创，大家基本上都是这么玩，在一张试卷论英雄的指挥棒下，都属于常规操作。也有玩得更狠的学校，从初一进校的时候就组织考试，抽调出前几十名组成快班，然后每年都按照期末考试成绩重新分班。

　　当然，这样做除了想多教几个高分学生出来，还隐藏着一些别的意思：在每个学校，快班都是优质资源，部分学习成绩够不到但家境殷实的学生，在大把钞票的加持下也能跻身其列，这多收的费用自然就进了学校的小金库。

　　一个学校如果没有小金库，很多事做起来就没那么自由。譬如说，请所在乡镇科教助理办个事，请县教育局领导行个方便，逢年过节给老师们发点福利，特殊情况下补贴学校领导家里私用，等等，这些都不能走明账，有了小金库，一切就好办了。

　　红旗中学算是比较严谨的，一般很少开这样的方便之门，所以更加穷破。

　　周维友将分班情况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按照事先谈好的任命了一下冲刺班的班主任及五位科任老师，最后，环顾了一下会场上所有的人，严肃地说道：“这次冲刺班的三十名学生，原本应该是一模考试的前三十名，但是，有人举报1班的马光明有考试作弊嫌疑！”

　　“什么？”会场上一片哗然。

　　与会的都是初三的老师，之前也都知晓了一模考试的前几名学生的名姓，都对异军突起的马光明感到一丝惊讶，但谁也没往作弊上去想，毕竟，一模考试完全按照中考模式来，一人一桌，班级打乱，两人监考，场外还有巡考，想要作弊，难度较大。

　　况且，这个马光明只比常连胜少1分，个别学科分数比常连胜还要高，那就断然不会是作弊了。

　　这会儿陡然听到周维友爆出这样的猛料，大家都愣住了。

　　周维友看到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起来，继续说道：“但目前我们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校长会经过研究决定，马光明暂时进入冲刺班，看今后的表现，表现不好，还回1班去。此外，黄俊同学，鉴于平时成绩优秀，不能因为一次考砸了，就放弃他，一时失手，算不得什么，也一并放进冲刺班。”

　　大家小声地议论开来，大约十几秒过后，2班的一个老师叫了起来：“不对啊周校长，我们班的罗媛媛，比黄俊还要高两分呢，黄俊能进冲刺班，罗媛媛也应该能进。”

　　2班的罗媛媛是一模考试的第三十一名，黄俊只是第三十二名，哪有第三十二名后来者居上，第三十一名反而没有机会的道理，这是明摆着欺负人了，也难怪2班的老师叫起不平来。

　　周维友脸色一红，旋即一板：“这是校长会讨论决定的，你有什么意见请保留！”

　　他心里暗骂这个老师不懂事，也想要进冲刺班，她罗媛媛的爸爸是镇长吗？

　　但明显的不公平容易引起纠纷，周维友知道，这事情不能展开讨论，一铺开就难收拾。他也不能明说是因为黄俊是镇长儿子，倘若不让黄俊进冲刺班，以后学校还怎么能够得到镇上的大力支持？给学校的拨款怎么能及时到位？

　　他这样为学校考虑的良苦用心，岂是这几个书呆子一样的老师能完全明了的！所以，直接用领导权威压住，反而一了百了。

　　果不其然，叫屈的老师也只是嘀咕了一句“他中考失手也能这样而已”的牢骚，就被其他老师似开玩笑而又不是开玩笑地劝了过去：他老子是镇长，跟县长、书记都熟，就算差个几分，还进不了阳江一中？

　　这么一打岔，也没人追问马光明作弊的事了。

　　散会之后，周维友拿着冲刺班的老师、学生名单去公告墙上张贴，然后擦擦手摸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待电话那头响起声音，立即恭恭敬敬地站直了身子，满脸堆笑道：“黄镇长，您好，我是红旗中学的周维友……”

　　马光明还不知道自己居然被校长拿到会议上去讨论，他周六就做完了作业，周日又看了一会儿讲义，愈加觉得信心十足。

　　“光明，在家吗？”忽然外面传来一声叫喊。

　　马光明一愣，竟没听出来是谁，便问了一句：“你哪位？”

　　只听那人骂骂咧咧起来：“你个王八蛋，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我赵远章！”

　　听到这一声，马光明想了起来，是自己是玩伴“院长”赵远章，这个名字跟“院长”谐音，大家都喊他神经病医院院长。

　　学生时代，几乎没有人没有绰号，十几年二十几年过去了，提到初中的某个同学，大名或许会忘记，但对这些绰号往往记忆犹新。

　　赵远章是个皮猴子，家住在隔壁的村，比马光明高了一届，当年在红旗中学的时候因为跟马光明都喜欢踢球，所以成了好朋友。赵远章的成绩还不如马光明，初中毕业后直接去了县里的建筑工程学校，后来居然做起了工程，尽管一直在县城混，身家却不菲，远比在省城打工人马光明要强。

　　只是以后联系非常少，两人从事不同的行业，所在城市的距离，社会地位的身份，都让儿时的朋友变成了熟悉的陌生人，就算见了面也只会客套几句，绝不会这样亲密。年少时的友情也会随着距离、时间而变化，就像鲁迅笔下的迅哥儿和闰土一样。

　　时光如水，马光明觉得这个比喻再恰当不过，水能冲淡一切，让苦的不苦，甜的不甜。

　　但此刻见到赵远章，他还是有些高兴，毕竟这阶段的友情，没有什么杂质。

　　打开门，看到留着谢霆锋式发型，跨着一辆摩托车，露出一脸坏笑的赵远章，马光明不由得笑了起来：“‘院长’出院了？”

　　赵远章“呸”了一声，骂道：“滚你的蛋蛋，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的周末，你窝在家里准备下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