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锁重楼,是一座来历极为神秘的小楼,楼有九重,重檐高耸,雕镂画栋,镌美华贵,却因色泽深重镶暗而有一种神秘诡异之感,门饰也与那冥天之门相似,门环为暗铜,兽面辅首衔环,而最为夺目耀眼之处便是重楼中段处那只浮雕的凤凰,有浴火而出之姿,翱翔千里之势,正是大凤王朝独一无二的图腾。
小楼出现在大凤境内,不久后,凤帝亲征北国,应皇天带着北国军献降,凤帝久闻应皇天之名,因其献降有功而不忍杀,囚于水牢三年终将其释放,乃用之为太子太傅,居于此处。
轿子在紧锁的大门前停了下来,杨宗月施然下轿,还未扣门大门已悄然无息地缓缓打开,便见从里面走出来一名身穿霓裳轻衣的女子,她一见杨宗月便微微施了一礼轻唤道:“杨大人。”
“香薷,他今日见客么?”
“公子今日身子疼得厉害,已经歇息了。”被称为“香薷”的女子垂眸答道。
“这样啊……”杨宗月长指抚唇低喃着,想了片刻将手中的蓝釉金彩酒壶递了过去道:“将这个带给他,记得温着喝,可以暖身子。”
“多谢杨大人。”香薷纤长玉手接过了酒壶,微笑说道。
“那我改日再来。”杨宗月说着转过身,正要上轿之际却听见从楼里传来了一个极其低乏而又幽暗的声音:“香薷,请杨大人进来。”
“是,公子。”香薷回身低应,遂又转身作了一个手势对杨宗月说道:“杨大人,请。”
“嗯。”
沉重的大门之后幽暗之气更重,团龙天花板镶嵌的琉璃珐琅闪着若隐若现的光,大殿中铺着云纹簇绒织锦毛毯,踩上去柔和软绵。杨宗月负手入了殿,便看见应皇天抱臂静静站在连着里屋的落地式和玺彩画大罩边。
大门门簪这时落下,大殿又暗了几分,便觉自应皇天身上散发出来的诡异倦乏感凝重。他此际长发微湿垂落腰畔,只随意用一根黑色发带寥寥扎着,却是不乱,身上仅着一件只在袖口绣着些许盘龙纹饰的宽松淡色单袍,一双从骨子里透着神秘而又带着一种死气的黑眸望着杨宗月走入大殿,这时方听他开口问道:“听说你病了,来找我做什么?”
他的语调很平板,波澜无惊,是问句却不像在问,说的话看似关心听来倒更像是在责问。
“没什么,想来看看你罢了。”杨宗月却也不在意,他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认识应皇天也超过了十年,对他这种态度语调早已很熟悉了。
应皇天面无表情看了他片刻,淡淡道:“进来吧。”说罢他转身入了里屋,发丝在空中飘动,划出美好弧度,此时杨宗月目光所及之处,是应皇天适才扶罩的青白细骨手腕,宽袖垂落之际,露出大片苍白肌肤,而修长手指过处,便在透明罩上留下隐隐雾气,好一会儿才慢慢消散而去。
那样的湿发跟雾气并不是因为沐浴的缘故,恐怕是他在水牢三年将其怨气皆数吸尽而致,这人身上总会透着一种冷冷的水气,夏天倒还好,可一到阴雨的日子和冬日身子便会寒冷彻骨,再加上他锁骨受损,这种天气就尤其疼痛,湿寒两重,怨气并重,疼痛难以复加。
杨宗月跟着应皇天进了里屋,这间屋子被厚重的布帘遮盖,隐隐能见四兽腾跃,风雷相簿,不见一丝日光,也同样阴阴冷冷一点暖意也没有,左侧的大壁炉倒是已燃起了火,不过想也知道是因为他来了才刚燃的,不然哪里还会那么阴冷。
忍不住搓起冰凉的手来到壁炉前面的雕花木椅上坐下,椅是天锁重楼独有的摆设,只因地面太凉,着实不适合跪坐,尤其对应皇天来说。
香薷端了两个酒杯走了进来,见杨宗月的样子不由微笑说道:“杨大人,酒已经温着了,一会儿喝了就会暖了。”
杨宗月的表情似乎显得有些无奈了,随后笑了起来说道:“这酒倒像是给我自己带的。”
“杨大人您说笑了。”香薷掩嘴笑道。
“香薷,你下去吧。”应皇天低低的声音传来,火光下他的身影诡异到了极致,可是死气仍在,纠缠眷恋着不去。
“是,公子。”香薷微微一福轻步退了出去,微火中黑影幢幢,杨宗月回眸看着香薷的身影融入其中,便消失不见了。
“我有时候真怀疑这里是人间还是地府。”杨宗月蹙了蹙眉,似是在表示对这里的不满。
应皇天则微微侧着首,一双眼直直盯着杨宗月,手肘靠在了雕花红木椅的扶手上,以手抵额,手指自然弯曲而下,身前随意扎着的湿发因稍稍倾斜的动作而往一边垂直落下,蜿蜒在了衣服上和椅子上,却见另一侧发丝之中血色图腾隐错,微含血气,戾色倾城。
“你听说了?”他死气沉沉且单薄的语调问着。
杨宗月一手托腮看着眼前的人,嘴角似是很悠闲地勾了起来凉凉说着:“我只是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应皇天一开始没有作声,他看了杨宗月很久,才寥寥出声问道:“三日后是登山祭祀之礼,你打算用多少人护他?”
杨宗月也知道他不会回答,这个人的心思从没有一个人能够看透,就连那个对他推心置腹的凤帝也是一样。
只可惜他不是别人,他是大凤王朝唯一一个不是皇族却被封为公侯亲王、不会武功却手握重兵的凤中枢院凤阳王杨宗月。
杨宗月最爱做的事就是对他打破沙锅问到底。
“看来新凤王的举动也无法影响到你丝毫的情绪,对吗?”杨宗月偏是不答,继续问着。
“莫氏一族涉足朝政太深,他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应皇天的声音没有起伏,听来却总有一种幽幽冷冷的味道。
杨宗月凝眸望着应皇天,纠缠不休又问:“你就任他那么对你?”
“该利用的就要利用,不然怎么坐稳凤王之位。”屋子总算有了些微的暖意,应皇天长发中却有水珠自发梢滴落,珠圆玉润,一碰到地面就散得无处可寻,轻淡无痕,像极了他说的话。
“恐怕他对你的心思……也并非是那么单纯的吧……”杨宗月眯眼看着那水珠滴落,悠悠低语道。
应皇天默不作声,只低下眼睫,掩去了他那双异常莫测且完全无动于衷的眸。
杨宗月看着他,视线不经意瞥过了被他遮于领口下那抹隐约的伤痕,他不知道被锁链穿透了锁骨该是怎样锥心的痛楚,他也从不知道应皇天的过去有什么样的经历,他只知道,这个人,拥有太多的秘密,而他的秘密,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窥探一二。
应皇天此人,从出现伊始,就牢牢吸引着许多人的心神,从凤帝,到新凤王,也包括……他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