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他这么一说,观言才意识到这个可能——不仅仅是可能,对方已经很明确地说出这里是“他的地方”。
“真抱歉,打扰到你睡眠。”见对方与自己年纪相差不大,观言不自觉改了口,他揉了揉摔痛的地方,然后整整衣衫,想起自己的来意,便问,“请问大公主殿下在不在?”
“找她啊,她不在。”
不在?观言一怔。
“找她有事?”对方忽地抬眸问他。
“嗯……陛下有一封信要我交给她……”观言回答。
“信?什么信?”
“这个……”观言还不知道他是谁,自然不便将信拿出来交给他。
“我母亲一出去就会很久,可能大半个月都不会出现,你把信交给我就好。”
“母亲……原来如此,观言见过公子。”
“难道楚王说不能将信交给我?”
经他这么一问,观言想起之前来时师父和楚王只是说让他将这封信交给重楼的主人,大公主的儿子自然也是主人。
观言取出信,交给眼前这位公子。
少年公子当即拆开看,忽然轻笑一声道,“我道是什么缘故,原来是三公子出了事。”他的笑声显得很轻蔑,抖了抖信纸递给观言,“原来你就是最新入宫的小巫师,难怪要派你来,喏,你自己看吧。”
观言不知何事,接过信一看,才明白过来楚王的用意,虽然信中已尽量写得委婉,却很明显带有“希望允许送信来的小巫师顺带查看一下重楼”的意思。
“你叫观言?”少年公子的表情似没什么改变,看不出来是不是因此而不高兴。
见状,观言慎重地回答,“是。”
“今年多大了?”
“十五。”
“十五啊,这么说来比我还要大一岁……”他似是自言自语地轻喃,说着从容地从地上站起来,个子竟然比观言还要高出半个头,一站起来气势惊人,他看着观言随口问了一句,“怎样?需不需要我带你四处参观?”
“不、不用了。”观言当下忐忑回绝道。
“好吧,你的意思是要我避让了,那么我这就离开,让你查看个够,这够好了吧?”他还故意加重“避让”二字,说完转身就要走,观言不禁连忙道,“观言不敢。”
“不敢?”他顿住脚步,回过头来便道,“不让我留也不让我离开,你到底想我怎么样?”他的语气有点不耐烦,瞅着观言的眼睛黑黑亮亮的,深不见底。
“啊?”观言这一回真是傻了眼,他从来没碰到过这么难伺候的人,现在反倒成了他的不是了。
“呃……”不是应该他是主人吗,怎么自己会陷入这种两难的局面,“……那么就请公子带路——”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瞥过来一眼,眼里是十足的公子脾气,便听他冷哼一声道,“说得那么勉强,算了,我也不想强迫你,你自己慢慢看吧,这么大的地方要我走路还嫌累……”他伸了个懒腰,将手枕在脑后慢悠悠地踱步离开,走了几步,他像是想起什么,回过头道,“信我收到了,就这样。”他轻巧的一句话说完,很干脆地离开了。
观言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走廊深处,好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
只是查看,并不会有什么结果,尤其之前一路走来又是那么整洁干净的地方,这一点观言隐约有所预料,而且如果问题真的出在这里,谁会笨到把一切暴露出来给一个外人看。
对于这个结果,媛珞夫人当然不满意。
“陛下,无论如何请您正式派人去调查一下吧,疵儿会生病一定是因为去到了那里的缘故,那日宫宴里他吃的东西跟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陛下!”媛珞夫人满脸急切地道。
“夫人,你冷静一点,从昨日的情形看,此事未必与重楼有关。”
“让臣妾怎么冷静?臣妾只有这一个孩子,臣妾不像陛下您还有毋康和挚红,疵儿要是有什么万一臣妾也不想活了。”媛珞夫人口不择言,她说到最后又呜呜哭了起来,梨花带雨的样子看起来可怜不已。
“夫人你在胡说什么,疵儿当然也是本王的儿子,本王对疵儿难道不够好吗?”楚王皱眉道。
“好?好到陛下宁愿不理会自己亲生儿子疵儿的病情,也要保护天锁重楼里那个孽种是吗?”
“啪!”媛珞夫人的话音刚落,脸上便留下了一个硕大的手掌印,顿时一室寂静。
“你敢再说一次‘孽种’试试?”楚王沉声道,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让人觉得胆战心惊。
媛珞夫人捂着肿起来的脸颊,哭声霎时停顿,她咬着嘴唇瞪着楚王半晌,猛然间转身跑出大殿。
楚王也不理会哭着跑出去的媛珞,转身面对卜邑道,“大宗伯见笑了,适才说到你已确认了疵儿的症状,究竟是什么缘故呢?”
“回陛下,依微臣的判断,三公子是不小心吸入了瘴气,要治好他,必须找到瘴气来源,方能配置相对应的草药。”卜邑回答道。
“那么依大宗伯之见,该从何找起?”楚王又问。
卜邑捋着胡须,转向一旁的观言问,“言儿,你觉得呢?”
观言心知师父是要考考自己,他低头想了想,回答道,“所谓瘴气,多是有毒之气,一般发生在湿热之地,又或是动植物的尸体腐烂发霉所致,使得虫类聚集,散发毒气,所以要寻找瘴气之源,必须举行祓除,在祓除的过程中便能有所发现,而三公子前日是从卯月宫去到天锁重楼,那么一路所经过之地都需要扫除一次,方能确认来源。”
卜邑听完满意地点头,对楚王道,“陛下,便是这样。”
“即是如此,那么该从何时开始?”
“此事需尽快处理,微臣立即让言儿着手准备,准备好便能开始。”
“甚好,那么此事就劳烦大宗伯了。”楚王道。
卜邑和观言垂首应下。
所谓祓除,即是清扫消除,用洁净的水清理各处,除凶去垢,这本就属于巫师的工作范围。
祓除之前,观言必须在各处标下记号,并贴上符咒,写好方位,正在忙碌之中,那个少年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美其名曰“参观”他工作。
他好像真的只是参观,悠闲地站在一旁什么也不问,只是看。
他的穿着看起来跟昨日有所不同,头发束进冠里,立领单衣外罩着一件锦袍,浅白色上是金丝的凤鸟刺绣,线条丰富凌而不乱,愈发显得精致,两手偶尔收于宽大的袖中,整个人看上去少了些慵懒,多了几分华贵。
他在一旁不说话,观言也不好先开口,他只是默默地贴着符咒,从卯月宫一路去到最后的天锁重楼。
路上少年曾冒出一句话来,“这里存不存在什么不洁之气,靠你这几张鬼画符能证明吗?”
观言立即解释说,“这些符并非用来证明不洁之气,而是祓除之前的准备工作。”
少年当时“哦”了一声,便继续“看”观言工作。
准备工作一结束,观言再次去正宫见楚王。
卯月宫只是行宴之所,正宫的叶庭才是楚王处理政务的地方,一般他的师父卜邑也会陪伴左右。
不想少年也跟在他身后,观言有意将脚步慢下来,但对方始终不紧不慢地跟着他,观言只得转身请他上前,他却摇摇头说,“是你有事要见楚王,并非是我。”他说得郑重其事,表情却是笑笑的,眼底带点儿戏谑的味道。
见状,观言无奈,率先入了大殿。
“观言拜见陛下。”一入殿观言行礼,楚王见到他身后跟着的人不由一愣,少年便上前一步道,“天儿见过舅舅,大宗伯。”
楚王立时走过去道,“免礼免礼。”他像是很高兴见到少年,上前拉住他的手。
“卜邑见过应公子。”卜邑师父这时也对少年微一躬身说道。
“卜邑师父有礼了。”少年立即回礼道。
“你怎么来了?”楚王问。
“哦,听说三公子是因为误闯了重楼才会出事,天儿置身事外恐怕不太好,况且,天儿也想亲自确认一下问题究竟是不是出在重楼里。”少年回答,表情是观言从未见过的一本正经,他原本就生得端正,露出认真的态度时便显得十分诚恳。
楚王立即道,“本王从不认为这是因重楼之故,派巫师过去只不过为了给媛珞一个交代,你也知道她的脾气,现下你来得正好,这一次所有的宫殿都要举行祓除,你和本王一起做个见证。”
“三夫人也会一起去吧?据天儿所知三夫人一直对天儿有所误会,此次最好她能在场。”
“当然,事关疵儿,本王早已命人去长乐宫通知她前来。”楚王道。
“那就好。”少年弯起眼眉,笑得相当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