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间,一个劈空声在半空中炸响,倒不是很像雷声,却也因为太响而听不分明,然而下一刻,自赤影口中呼出血色的雾气,顿时笼罩住了整个战场,刹那间有如腥风血雨弥漫开来,完全分辨不出里面的情形,倒是距离最远的应皇天和观言二人看得分明,观言不禁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喃喃道:“它、它刚才是打了个饱嗝吗?”
也只有他们站得这样远才不会被那劈空声响所惊到,也不会因为距离太近而看不真切,于是才能得出这个异常不像话却又很像是个“饱嗝”的结论。
“是啊,看它那样子,分明就是吃多了。”应皇天懒洋洋地道。
他话音才落,那赤影呼哧呼哧又重新将血雾吸了回去,像是一点都不肯浪费似的,只可惜那血雾太多,赤影身量实在太小,每次才堪堪吸进去,又被迫呼了出来。
不过就在这一吸一呼之间,血雾的颜色逐渐变淡了,赤色身影的轮廓却显得更深了,隐约能见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尖长的耳朵,浑圆的小身躯,四肢也是短短的毛茸茸的,俨然一只幼犬模样,然而片刻间,轮廓又变得虚化起来,距离得远,也实在分不清这小东西到底有没有实体。
观言看的目瞪口呆,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可事实摆在眼前,正是这小东西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他却连这小东西的模样都还看的模模糊糊的,像是雾里看花。
“应公子,你说,他们能抓到它吗?”观言问是这么问,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速度这样快的小家伙,谁能抓得到它啊?
应皇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根本不用答,只因观言语音未落,战场上忽然箭雨密布,原来这是先前埋伏在战场上的又一个陷阱,但那本应在天犬出现之际启动,谁知天犬一出现就起了大乱子,使得箭阵迟而未发,天网倒是没受影响及时降下,只可惜半途便失去了作用。
箭阵藏在楚军方阵中,如今箭阵忽然发动,压根不顾敌我,战场上再次掀起一阵血雨,只让小家伙乐得颠颠到处跑,身形移动之间,犹如一阵又一阵的小型旋风刮过,整个战场如同它的游乐场,怎么看都像是在里头撒欢。
权国国侯见场面完全失控,早已不住喊着大司马让他速速撤回,只可惜大司马业已陷在杀意之中无法自拔,战场上杀气冲天,原本惧战的权国士兵们个个都热血上头,杀得天昏地暗,就是他们不知道杀的都是谁,也毫不顾及己身,楚军也是同样,他们原本就勇不可挡,如今更是如同出笼的凶兽,一个个都杀红了眼,每挥动一次长矛必定要见血才肯收回,也是敌我不分,这完全超出了楚王的算计,然而此刻,他尽管心疼自己的士兵,却依旧不曾喊停,不过事实上他就算喊停,恐怕也无人会听从他的命令。
事实上,楚王看起来也没有喊停的意思,他似是怀有某种期盼,又像是在等待什么东西的出现。
只是此时此刻,前方只有一片腥风血雨。
车轿中的人也毫无动静,轿帘并未合上,里面黑洞洞的,悄无声息。
战场上的厮杀一直未曾停歇,因那天犬的缘故血雾不断涌出又不断消失,看起来就如同吞云吐雾,只那雾气通红,纵然是大白天,也依旧显得诡异万分。
骤然间,雷声大作,风起云涌,一股肃杀之气在血雾中翻腾不休,里头似有大军浮现,成千上万的兵马逐渐在血雾中现出身形,其中有一道身影尤其神勇,那人身着铁甲,手挥大戟,头戴金盔,手起戟落,杀人如同砍瓜切菜,那敌对兵马人数再多,也无法将他拿下,反被杀得七零八落,毫无还手之力。
“出现了!出现了!是他!兵主蚩尤!”
楚王顿时脱口喊了出来道。
血雾中,那个身影越渐清晰,却见那人其实半人半兽,似人非人!
他耳鬂如剑戟,头有角,身后有双翼,力大无穷,其兄弟八十一人个个骁勇善战,万军难挡。
这八十一人也全都是半人半兽,每一个都是杀神,跟随蚩尤扫清战场。
楚王看得如痴如醉,口中喃喃地道:“真的是半人半兽!半兽之神果真存在!当真勇猛无畏,天下无敌!”
“陛下如今可信了我的话?”这时,车轿中的人淡淡出声道。
楚王不答,半晌后才言:“你真能助我?”
“祀林苑浸淫此事多年,所得成果未必比不上陛下。”
“可我从未见到成果。”
“那是陛下先前选错了人。”
“先前人选,难道不是三番四次,你故意暗示于我?”
“据我所知,陛下可不是这样偏听偏信之人。”
轿中人这句话,一听就是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楚王沉默片刻,淡道:“应芈,你可真是好算计。”
“彼此彼此。”
楚王不置可否,道:“无论如何,在这件事上你也算立下了大功,本王自是不会追究前事。”
“陛下大度。”语调平平,不以为意。
“你要如何助我?”楚王再问。
“自然是帮助陛下建立起一支奇军。”
“就如蚩尤及其八十一兄弟那样?”
“不错。”
“人选呢?”
“陛下自可钦定。”
“但未必每个人的资质都一样吧?”
“那是显然的,二公子那样的资质,都无法达成陛下所愿,因此除了资质,恐怕还有别的条件。”
“别的条件?”楚王问:“譬如?”
“譬如,此人不需要太过聪明,只要有一颗忠心。”
“还有吗?”
“陛下明知故问,您手中的试炼品,可是比我要多得多了。”车轿中人淡淡语道:“毕竟,二十年前,陛下就已经接近成功了,不是吗?”
楚王挑眉,却道:“接近成功,代表的是功亏一篑,我相信你比我要更清楚这个道理。”
车轿中的人不语,半晌才道:“这一次,必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那本王就拭目以待。”楚王道。
说话的功夫,战场上早已如风雷变幻,黄帝兵力远胜蚩尤,可惜终究难敌,他只好请来应龙蓄水,见状,蚩尤便请出风伯雨师纵大风雨,两军交战从短兵相接变成了各路援军大显神通,玄女还为黄帝制作了八十面夔皮鼓,以雷兽之骨作鼓槌,鼓声带有赫赫神威,一震五百里,连震三千八百里,以退蚩尤之兵。
高山坡地上,观言瞪大了眼睛,他愣愣地开口道:“这……是怎么回事?幻象吗?”
应皇天问观言:“你看见了什么?”
观言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道:“我……我看见了义父……”
他的眼前,是正朝着他微笑的卜邑,他的义父总是不苟言笑的,但是会在赞许他的时候,露出这样的微笑来。
应皇天凝视前方战场上缥缈又似有物的雾气,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口中淡淡言道:“这的确是幻象,也正因为是幻象,因此每个人所见皆不相同。”
闻言,观言多少有些失望,刚刚有一瞬间,他是真的以为自己的义父现身了,可很快忆起义父早就已经不在,这才回过神来。
他看向应皇天,忽地好奇地问道:“应公子,你看见了什么?”
应皇天漫不经心地道:“我嘛……看见了上千年前,黄帝与蚩尤大战,蚩尤败,被黄帝擒杀了。”
观言不明所以,奇怪道:“为什么你会看见这个啊?”
“想看,就能看见。”
“那你因何想看?”
“想看的并不是我。”应皇天却道。
观言被他绕迷糊了:“不是你想看,那你怎么能看见?”
应皇天看向楚国后军的方向,淡淡道:“有人想看罢了,我顺便看一看。”
“你能看到别人想看到的,那能看到我刚才看到的吗?”
应皇天摇头:“不能,其实象由心生,你看到的才是真正的幻象,我之所以能看到别人想看到的,自然是有我的办法的。”
“原来是这样。”观言虽然不明白应皇天用的是什么办法,不过他既然这样说,那么观言也就这么听了,然后问:“那他们会信吗?”
“当然。”应皇天道:“毕竟幻象经由天犬所现,他们如此大张旗鼓欲捕获天犬,为的也不过就是这段过往,如今既现,自是由不得他们不信。”
闻言观言愣怔道:“你的意思是,捕获天犬其实是个幌子?”
应皇天淡道:“‘阚阚天犬,光为飞星,所经邑灭,所下城倾。’如此神异之物,难道你觉得是能被人轻易所捕获的吗?”
观言顿时睁大眼睛,看向血雾中那个小小的身影,又看向应皇天,问:“那天犬……当真是神物?”
“总归不凡,否则何以称之为‘天犬’?”应皇天反问。
且不论“天犬”之名,就看它刚刚在战场上吞噬血雾的模样,就知那绝非普通的犬类,观言这样想,便也丝毫不怀疑应皇天说的话,点头道:“所以打从一开始,大公主的目的就是天犬所生的幻象,哦、不对,刚刚你说由不得他们不信,那就是说,大公主为的便是想要一窥千年前那场涿鹿之战的全貌,才特意用战争将天犬引至?”
“便是如此。”应皇天道。
“然而你却知道这是幻象,那大公主之所以信以为真,恐怕也是有其缘故的吧?”观言再问。
应皇天摇摇头,兴味索然地道:“谁知道她是从哪个旮旯角落里听来的呢。”
观言并不觉得旮旯角落里听到的话能让人深信不疑,但可以肯定的是既然能让大公主相信,那么必定来自可靠的渠道,可偏偏事实仍是假象,这就让观言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是何方高人居然能将大公主骗的团团转,他本来以为是应皇天,可看应皇天的样子,却又不是很像。不过不管怎么说,他始终觉得这事和应皇天脱不了干系,不过应皇天不说破,他也问不大出来,就只能看着眼下这一片狼藉的战场问:“那现在这要怎么收场?”
应皇天没什么所谓地道:“这就不需要我们关心了,回吧。”
观言是被应皇天带来的,这会儿他要回去了,观言只得乖乖跟着回去,否则这么高的山坡,没有小黑他根本就下不去,只是离开之前,观言再一次看向那满是腥风血雨之地,里面依旧杀声震天,他不由觉得人命真如草芥,那么多活生生的性命就这样被掌握生杀大权的人随随便便牺牲掉了,仅仅只是为了证实一个传闻。
观言再往浓浓血雾中模糊的小身影的方向看过去,那小家伙依旧嚣张狂妄,它身体虽小,却有吞天之势,好似唯我独尊,只可惜距离实在太过遥远,观言始终无法看清楚那天犬的全貌,不过就算距离再近,恐怕也未必能看得清楚,只因那小家伙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除非它自愿停下来任人打量,否则绝无看清楚它的可能。
小黑的动作也很快,一下子就跃得远远的,远离了血腥和纷乱,也就是一瞬之间,观言觉得仿佛走出了迷雾,脑袋顿时有一种清醒的感觉,他有些愣怔,再回头的时候,就见白雾迷蒙,笼罩住了整片天空和大地,根本看不见里面有什么战场,有什么血雾,更别说幻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