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河宕遗址的整个成果展,是你在做的策展人?”
当然,苏亦领着王也秋局长等人开始在祖庙工作站参观河宕遗址展的时候,王局长率先开问。
苏亦按照惯例谦虚,“王老,我主要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策展人算不上,这方面的工作更多是杨队长跟曹子钧老师两人,我最多就是出出主意。”
策展人,也叫展览策划人。
是整个展览的灵魂人物。
然而,王局长之所以会有此一问,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之前站在王局长身边的黑款眼镜老者,望着苏亦,再次说话,“苏亦同学,不用太过于谦虚,来之前,你们杨队长已经把的情况介绍给我们认识。所以,整个成果展是怎么来的,我们一清二楚,同样,你的学识如何,我们也一清二楚。要不是你钟情北大,我们中大怎么会舍得放人呢。”
中大?
苏亦隐约察觉对方的身份。
杨式挺顺势介绍,“苏亦,这位是梁钊韬教授,来之前,就一直挂念着你。”
果然如此,难怪老先生此前在王局长跟自己的对话之中,始终帮腔,给他圆场。
原来眼前这位老先生就是中大的梁钊韬梁教授。
之前,商志谭教授把中大考古专业的学生带来的时候,还跟他说,梁教授有事要忙,没法过来,还说,对方要过两天才能陪王局长下来视察。
没有想到,王局长行程一提前,梁教授也得提前了。
果然,大领导的行程一旦改变,就会牵动无数人。
苏亦连忙问好,“梁教授好,来广州之前,我爷爷就交代,让我务必登门拜访您老,却不曾想一直拖延到现在,才能有幸跟您见面,学生惭愧。”
梁钊韬教授摆手,“你何愧之有,现在见到也不迟,虽然未能把你招入门下,略有遗憾,但得知你的情况之后,我多少有些庆幸,也唯有北大这样名师荟萃的地方才不辜负你的天资。”
苏亦那敢应承这些话,连忙摇头,“梁教授,过奖了。”
杨式挺也道,“这小子,就是有些早慧,有些自己的想法,却当不当梁教授如此赞誉。”
王老笑,“中大也是全国的重点高校,也同样名师云集,小苏跟梁教授未能成为师生,但,未必不能成为学术上的良师益友,说不定再过几十年,梁教授你对后辈的提携,就该成为考古学术史上最让后辈津津乐道的典范了。”
随同过来的省博黄玉治副馆长也忍不住说话,“梁教授为咱们广东考古文物系统培养了大量的专业人才,桃李遍天下,这个功绩是有目共睹的。我们省博就有不少梁教授的学生,远的不说,近的,比如我们考古队的小沈。”
这个时候,躲在人群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见的沈明终于可以有镜头露脸了。
梁钊韬笑容满面,“诸位过奖了,梁某也只是一介教书匠,配不上诸位的盛赞。”
谦虚一番后,梁教授很快转移话题,“大家别光顾着说我的事情了,苏亦同学,你也别愣着,先跟王老介绍一下遗址展览的情况吧。根据你们杨队长的介绍,整个展览你不仅帮忙撰写大纲,还全程参与展览的布置落实,甚至,工作站中大量的文字、图片展品都是你亲自完成的。所以,要论对整个展览的了解程度,你们杨队长自问都不如你,所以,你先给大家介绍一下展览,其他的,稍后再说。王局意下如何?”
今天的主角是王也秋局长,不是苏亦,也不是梁钊韬,所以,他俩都没法喧宾夺主。
好在王老表现得足够随和,并没有太多的大领导架子,对于梁钊韬教授的提议并没有拒绝。
然而,王老却有自己的想法,“可以说一下,你的整个策展理念,以及跟历博通史陈列的异同之处。”
这种情况下,苏亦原本准备好的那些照本宣科的讲解词就废了,根本就没法用。
甚至,没法像之前跟小学生一样去做科普讲解。
因为,眼前的这些都是大佬,都是专业人士。
不管是王老这样的学者型官员,还是梁钊韬这样的学界大牛,或者是黄玉治、杨式挺,亦或者是跟在后面存在感不高的商志谭以及古运权等人,大家都是专业人士。
他们也不需要苏亦科普性的解说。
他们想要的是干货。
于是,苏亦就给他们干货。
“这一次河宕贝丘遗址的展览属于考古发现类展览,所以展览基本上都是围绕着考古发掘这个主题来设计的。”
王老问,“考古发现类展览?这个说法倒是挺新鲜的。”
梁钊韬笑,“应该是苏亦同学的学术术语吧,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苏亦连忙解释,“确实是我的个人说法,只是一家之说,还没来得及发布论文,主要是现阶段国内可以去做研究的陈列展览并不多。”
王老说,“国家各行各业都开始进入正轨,咱们考古文物系统也是如此,未来的陈列展览只会越来越多,如果你有志于此的话,未来大有可为。”
说到这里,王老话语一拐,“说说你提的这个考古发现类展览吧。”
苏亦解说,“目前以考古发现为题材举办的陈列展览,暂时被我归类为考古发现类展览。五十年代,半坡遗址的现场成果展,也是一种考古发现类展览,也因为有此展览,才促成我国第一座考古遗址类博物馆的诞生。”
听到这里,王也秋局长跟梁钊韬教授两人相觑一笑。
王老还打趣说,“小娃娃心气很高啊,你这是想在河宕遗址继续盖起一座遗址博物馆啊?”
苏亦说,“学生,并无此想。”
王老却摆手,“有此想法也理所应当,然而,以国家这个阶段的现状,是无法维持众多遗址博物馆的运转的,而且,河宕遗址太小了。”
一句太小了。
就把副馆长黄玉治以及古运权等人目光中点燃的希望给浇灭了。
要是能在河宕遗址建立一座遗址博物馆,那么省博的话语权就大了。
广东就走在了全国前列。
然而,跟半坡遗址相比较,河宕遗址太小了。小到发掘面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王老接着说,“河宕遗址虽小,却五脏俱全,它的学术意义就靠梁教授以及你们在场的诸位去发掘了。”
王老环绕四周,最终把目光放在苏亦的身上,“所以,你这个娃娃的身上肩负的责任就更加重大了。”
说完,示意苏亦继续。
简单跟众人科普一下考古发现类展览之后,苏亦继续深入。
跟学术有关的观点,只要没写论文,没得到学界的普遍认同,都是一家之说。
就看谁关注的比较早罢了。
如果考古发现类展览这块空地被苏亦率先抢占。
后来者,基本上都绕不开它。
然而,苏亦未来的专业方向肯定不是策展。
前世,他也不是专业的策展人。
他只是看的展览足够多。
也去过博物馆实习。
略懂一些皮毛。
但这些皮毛,对于七八十年代的中国来说足够了。
因为,这个阶段。
策展,就是在起步阶段。
没有专业的策展公司,策展团队都是博物馆自备。
木工电工漆工砖瓦工什么的,都需要自己人来。
做成展柜展台的木头架子是他们锯断然后按照榫卯结构来制作,跟后世动不动就用手工电钻来钉钉子的安装方式完全就是天差地别。
除此之外,文字说明,图片绘画,都是需要手工DIY,照片根本就无用武之地,拍摄出来的照片,想要清洗出来,就是一个巨大的成本,更不要说放大到足够大的尺寸。
这种情况下,只能靠手绘,工作量有多大可想而知。
在古运权没带省博的人过来支援的时候,祖庙工作站策展工作,基本上就是苏亦跟曹子钧来完成的。
这也是为什么,杨式挺此前跟王局长等人介绍的时候,会把苏亦说成主要策展人的原因之一。
“因为是考古发现类展览,所以展览更多是出土文物为主,而在文物的展览上,则采用了组合式陈列,而,在整个展览的表达方式上,我借鉴了文学上的叙事方式,所以,我也把整个展览称为叙事型展览,用讲故事的方式,给大家呈现河宕遗址的发掘成果,探索史前文化,尽量得让文物活起来。”
这也不是多深奥的策展理念。
然而,对于在场的众人来说,并非如此。
因为这些理念太超前了。
超前得让人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所以,他一说完,就有人忍不住打断他的话,是古运权,“组合式文物陈列?苏亦同学,你是不认同国内现阶段的文物陈列方式吗?比如,历博的通史陈列?”
不等苏亦回答。
古运权新的问题又来了。
“还有,你刚才提到的叙事型展览又是怎么回事?这个又是你新定义的术语吧?是不是也意味着你不认同现存的主流策展方式?”
他的两个问题,都是把苏亦推到了对立面。
不认同历博的文物陈列方式。
不认同现阶段的文物系统的主流展览方式。
这些话,学术讨论没有问题。
然而,当着国家文物局的大领导面前说这些话,完全就是当众把对方脸按在地上摩擦。
因为此前王老已经给历博的陈列定了调子。
历博的陈列只是时代的需要,而非学术上常识错误。
听到古运权的问题,不待苏亦回答,杨式挺就抢先说道,“古队长,小苏只是在介绍他的策展理念,不涉及到你所提到的这些,所以,我想你应该是误会了。”
古运权并不咄咄逼人,他笑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毕竟策展我是外行,难免会好奇。”
看到手底下的两个考古队长在领导面前如此对话。
作为省博的代表,副馆长黄玉治眉头紧蹙,望向苏亦,“苏亦同学,你来跟大家说说自己的想法,应该不是古队长所说的意思吧?”
众目睽睽之下,黄玉芝的暗示也只能如此。
他没法阻止苏亦。
只能出此下策。
然而,此刻的黄玉治对古运权却极为不满,这个家伙小动作都搞到大领导的面前了。
真当领导是白痴呢?
他唯一担忧的就是众人跟前的苏亦。
生怕他年轻气盛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然而,此刻,黄副馆长也能自我安慰了。
这孩子,能够当着众多长辈领导的面前,如此神态自若的担任讲解工作。
那么,应该不是一个鲁莽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