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亦纯碎是脱口而出。
高中的时候,他暗恋文学社的一个学姐,很喜欢泰戈尔的《飞鸟集》,所以苏亦为了引起学姐的注意,直接背诵了英文版。
听到这久违的诗歌,完全就是本能的脱口而出。
没有想到,苏亦一说完,身边就传来清脆的轻笑声,“诶哟,谁家的弟弟啊,口语竟然那么纯正,还演绎得那么深情。”
苏亦抬头。
一个身材高挑,面容精致,穿着素白短袖衬衫搭配印花长裙的女生,就言笑盈盈地站在他的身后,双眸之中尽是好奇。
好不合理的搭讪打开方式。
苏亦有些讪笑。
在人家北大妹子面前秀英语口语,自己优越感是不是太好了。
还是保持沉默吧。
结果没有想到搭腔的小姐姐,却不打算这样放过他,继续问,“弟弟叫什么名字啊?告诉姐姐嘛!”
噗嗤!
然后就是她身边同伴的娇笑声。
“Very quietly I take my leave
As quietly as I came here;
Quietly I wave good-bye
To the rosy clouds in the western sky.
……”
说完,苏亦落荒而逃。
既然秀了,就继续秀吧。
就算是北大英语系的妹子又怎么啦?
别问为什么知道对方是英语系的,问就是猜的。
再说,女生怀里抱着的书,赫然有“英语翻译”几个大字。
所以也不是瞎猜!
然后身后又一串银铃般的娇笑声。
……
返回招待所,苏亦也觉得好笑,北大的牛掰,在他脑海太根深蒂固了。
前世,高中暗恋的学姐,就是以状元的身份考入北大西语系,那口语都可以跟外教流利对话,毫无压力。
全然忘了,这是七十年代末的北大,建国后,中国高等教育全面效仿苏式,社会人文学科被大量砍掉,外语学习,也基本上都是俄语,而不是英语。
这个年代,是急缺英语人才的。
就算是北大英语系的学生,大部分会的都是哑巴英语。
他半吊子的英语口语,被说成纯正,好像也说得过去。
顿时后悔,刚才自己为何那么怂。
陈飞果然哪里都没去,老老实实在房间温习,苏亦也没有继续浪,学着对方,继续翻书。
虽然知道临时抱佛脚作用不大,但让学习保持惯性也没有什么不好。
第二天醒来,在食堂吃过早餐,大家开始去北大研究生招生办公室报到。
报到流程也很简单,签到,提交书面材料,领取复试流程安排表。
这时的研究生复试,也需要体检,不过非北京考生,都可以在当地教育局指定的医院进行体检,
来之前,苏亦跟陈飞已经参加了县招办统一组织的复试体检。
倒是省了不少事情。
复试是安排在明天,所以报到手续完成,大家就有一天的空闲时间,可以游玩北京城。
然而,这些来自于全国各地的考生,都是有丰富社会阅历的成年人,每一个都无比珍稀眼前这个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谁也没有放松对自己的要求。
竟然没一个去瞎逛,都老实待在招待所看书。
这样一来,苏亦就有些不愿意了。
他拖着陈飞就往图书馆走。
“北大新馆刚刚建成没几年,里面拥有大量的藏书,恢复高考后,有采购大量的书籍,其中还有从欧美的英文版,飞哥你可不能浪费这种好机会,到时候,说不定你还可以翻看到欧美法律体系的相关书籍呢,或许对你的复试是有帮助的。”
苏亦这话,纯碎是瞎扯,但忽悠陈飞陪自己去图书馆的决心肯定是不动摇的。
“你确定我们能进去?”陈飞也被说动心了。
“肯定啊,咱们的复试通知书堪比借书证,现在怎么已经是北大的准研究生了嘛!”苏亦笃定道。
北大的一塔湖图,一塔说的就是博雅塔,一湖自然是未名湖,一图不用想也都知道是北大图书馆。
北大图书馆号称亚洲最大的图书馆。
然而,78年的时候,还没有后世的规模。
馆舍只有75年建成的西楼,也就是现在的图书馆主体,李超人捐资兴建东楼还没有影子。
但此时的西楼,已经算是北大最为豪华的建筑物,也是当时国内建筑面积最大、馆舍条件最好的图书馆。
跟偏向西式风格的清华园建筑群不一样,北大燕园的建筑则倒是充溢着一股浓郁的中国风。
兴建的图书馆也是如此,完美的保持和周边环境的和谐统一。
此时的西楼还保持着原汁原味的建筑风格,并没有经过后续的翻修,更加能体现这个时代的建筑元素。
奈何自己没有相机,不然苏亦觉得自己不应该错过这种记录时光的美。
这个年代,藏书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
这些年,苏亦为了收集一些古籍,可是废了老大的功夫。
但是相比较北大图书馆的藏品,完全就是小巫见大巫,甚至,他连巫都算不上。
国学大师季羡林曾说,离开北大图书馆,他就成了涸辙之鲋,什么也写不出来了。
这话固然是季老的谦虚,也从侧面北大图书馆藏书之丰富。
这也是苏亦迫切过来图书馆的原因之一。
他猜测的没错,有了复试通知书,他俩只需简单的登记就被允许进入图书馆观看藏书。
当然,重要的孤本古籍,那是不可能有机会碰触的。
但补全自己的知识盲点,还是可以做到的。
这一天,苏亦基本是泡在图书馆内,主要还是观看北大历史系各位大佬的著作以及相关的历史文献。
他不缺未来的知识,然而,对于当下的资料,确实极端匮乏。
这一点,陈飞跟苏亦差不多。
他考的是法学专业,在中国法学界,有著名的五院四系之称,四系以北大法律系为首,北大的法学肯定不止还行那么简单,是相当牛逼。
都是大牛。
陈飞要是研究生毕业了,肯定前途一片光明。
当然,前提是能够过了复试再说。
苏亦惯例早起,然后被陈飞拉着继续联系英语口语对话。
“苏亦,古得猫宁!”
“飞哥,古得猫宁!”
打完招呼,两人相续一笑。
研究生复试,分口试跟笔试两项。
其中,也包含口语。
但对于这个年代的考生来说,口语就真的是走个形式。
很多北大复试的学生,外语只考十几分,陈飞的外语初试成绩只有25分,所以看到苏亦九十多分的外语成绩,顿时,目瞪口呆。
从认识开始,就一直拉着苏亦给他补外语。
建国初期,国内学习苏联教育模式,院系大合并,重理轻文,理科专业细分两百多,而文科专业则剩下十几个专业。
学科上学苏联,就连外语也学俄语,不然,就是德语,英语绝对的边沿化,这样一来,恢复高考后,把英语定为必考科目,分数则是惨不忍睹。
不仅高考,研究生考试同样如此。
这种情况之下,苏亦近乎满分的英语成绩,有多醒目就可想而知。
这种醒目,不仅表现在跟北大外语系妹子秀口语,也表示在后面的复试之中。
……
在招待所食堂吃过早饭后,陈飞尽心尽责的充当保姆的角色,准备先把苏亦送到历史系的复试地点再则回法学系。
“我们法律系的复试点有点远,所以咱们要提前出发了。”陈飞说。
燕大的校区不算太大,北大搬入以后,直接把周边的家属区囊括其中,后来得到了扩建,扩容。80年代北大法律系也才开始筹建,现在依然在家属区的房屋中办公。
这个时候的法律系,还在北大校外复试地点跟历史系南辕北辙。
78年,北大的研究生复试模式跟后世差不多,院系分开复试,历史系跟法学系的复试地点不在一起,主要是以院系大楼所在地为主。
按照陈飞的计划是先把苏亦送去文史楼,他再折回法律系那边。
陈飞这个提议,被苏亦否决掉了,他的心智已经不是15岁少年,最基本的自理能力并不缺,没有必然浪费陈飞的时间,陈飞也不见得就比他更熟悉燕园。
“飞哥,文史楼的位置,我懂。”
北大历史系就在文史楼,考古专业此时还没有独立出来,还属于历史系,自然而然也在文史楼。
燕园的建筑物是一直都属于扩建当中的。
建筑风格也延续了燕大建筑,灰色的清水砖墙体,简化的檐部装饰,教学楼采用歇山和庑殿顶,宿舍楼则采用硬山顶。
古香古色,充满了历史感,成功地延续了燕园的风貌,古建筑建筑风格尤为地道,这一切很大程度归功于时任三校建委会的主任古建筑专家梁思成,而文史楼就是50年代北大搬迁到燕大校址后扩建的仿古建筑群之一。
文史楼的位置,苏亦是真的懂。
这玩意,直到后世,还一直存在,并没有被拆除。
也就是在北大图书馆的旁边,从芍园这边过去,穿过一些小径,很快就可以到达,苏亦真的不需要陈飞护送。
前世,建设新图书馆那年,校方曾打算把50年代的地学楼和文史楼拆除,不过因为当时的教室不敷使用,逃过一劫。
实际上,不拆除文史楼的原因,不仅仅因为教学楼不敷使用,而是北大内部以及社会各界都有很多的反对声音。
虽然五十年代的北大建筑物,不算是燕园文物,但这玩意也是有文物价值的,仅仅是从建筑物艺术价值来说,就不逊色于当年燕大的旧有建筑物。
几十年以后,不管是亨利·墨菲还是梁思成都属于历史中的人物。
而,文史楼的存在本身就承载着无数北大校友的回忆,这种回忆的力量,有时候,是相当的阔怕,尤其是当这些回忆的人,有一定社会影响力以后,就算北大的想要拆迁一栋宿舍楼都要慎之又慎。
前些年,北大要拆除建于上世纪50年代的三栋学生宿舍楼的时候,就闹得挺大,尽管会在原址修建新的宿舍楼,但很多北大校友还是对曾经的老宿舍伤怀不已,致念不断。
反对的声音可不少,直接上了社会新闻的各大板块头条。
到了后来,校方用旧宿舍的砖头制作成当纪念品寄给曾经的校友之后,才平息了各种争议。
连拆个老旧的宿舍楼,都闹那么大,拆除文史楼会闹成啥样就可想而知。
当然,日后,北大的人文学苑建成后,文史哲三大院系就集体搬迁了。
这是以后的事,至于现在嘛,北大历史系还是在文史楼办公教学。
最终陈飞也没有放心苏亦一个去文史楼,他仍旧担心苏亦会在北大校园迷路,一再坚持。
这个时候,钱立群钱教授出现了。
苏亦跟陈飞,不顺路,倒是跟老大哥钱立群一道,两人的复试点都在文史楼。
苏亦望着钱立群笑,“钱教授,好巧。”
钱立群无奈摇头,“你小子别闹啊,现在都是北大的师长,被听到了不好,教授这个称呼轻易叫不得。”
私底下玩闹,没事,但在公众场合这么喊,其实不好,这年头,教授这个称呼就算在北大也是一个稀罕物,没几个评得上。
就算是苏亦考的考古专业,除了,早些年从考古所聘请的兼职教授,现在,还没一个教授呢,就算是,考古专业的负责人苏秉琦先生也只有研究员称呼。
至于苏亦报考的导师宿白先生也是一年后才正式被评为教授职称,这种情况下,教授这个称呼确实不能乱叫。
很多时候,祸从口出,这点,钱立群比苏亦更加谨慎。
苏亦不坚持,“行,以后,就叫你钱学长了,木有问题吧?”
钱立群摇头,“别闹,就喊老钱。学长在咱们北大有点特殊,当年,陈先生可是被蔡元培校长聘请为文科学长。”
燕园昔日的很多老教授都如今已难寻踪迹。
原因不能细说。
主要是十年前,全国停止职称评选工作,直到去年才决定恢复职称评定。
这种情况下,教授确实稀罕物。
就连苏亦报考的导师宿白先生现在也才评上副教授职称。
至于钱立群提到的文科学长,职权可比后来的文学院院长大多了,在苏亦看来,堪比分管文科的副校长。
苏亦从善如流,“行,那就老钱。”
说着,俩人朝着文史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