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亦再次坐上火车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之后。
复试结束后,多出来的一周,苏亦留在北京并不是吃喝玩乐。
其实,他哪里也不去。
就留在北大看书。
一连七天都是如此。
主要是这年头地铁不普及,交通太不方便,出了北大,他哪里都不想去。
再说,现在是票证年代,干啥都需要票,极其的不便。
还不如留在北大看书。
比如不到长城非好汉的长城,太远,距离北大六十多公里,来回折腾,一天根本就不够。
除此之外,故宫、天坛、天安门、十三陵都都很出名。
然而,苏亦对去这些地方游玩,兴趣不大,不是嫌弃游人多太拥挤,完全就是不方便,就算让他去隔壁的圆明园跟颐和园,他都不愿意去。
宅在北大,多幸福。
尤其是文史楼,这里面的宝贝可不少。
以前北大文科研究所、博物馆以及燕大史前博物馆、原哈佛燕京学社等古物都被运往文史楼的考古教研室资料室中。
除了古物之外,还有不少的文献以及专业资料。
藏书的广度没法跟北大图书馆比但专业度肯定有过之无不及。
苏亦对考古专业的资料室窥视已久,之前复试前没有机会来,复试后,他算是半个北大人了,已经没有这个限制。
再说,他那天离开会议室的时候,就跟宿先生说这方面的需求。
宿先生并没有拒绝。
只是让他找马世昌。
第二天醒来,苏亦找到马世昌,从进入考古资料室开始,一路畅通无阻。
再说,他那天在复试现场刷脸之后,考古专业的老师鲜有不认识的、除非他想要借阅珍贵文献以及器物,不然,在资料室观看,大部分的文献资料对于他来说都是开放的。
苏亦也不是做研究,他不需要翻阅多稀有的文献藏品。
他到资料室更多是探路,想知道考古专业的资料室都有啥好宝贝。
前世他来北大蹭课的时候,可是羡慕北大考古文博学院的仔。
经过老一辈的藏品捐赠之后,考古文博学院的分馆藏品已经拥有很大的规模了。
当时,考古教研室资料室已经升格成为考古文博学院分馆,藏品的位置也发生了改变,由文史楼变成学院在红湖畔建成的学院办公楼,从06年开始,升格为学院的考古系终于拥有自己的办公楼了。
也算是鸟枪换炮。
资料室的规模也大了不少。
从九十年代开始,就陆续获苏秉琦先生、张光直先生和张政烺先生的图书捐赠,这几位老先生的藏书几乎全部捐献给北大考古系。
他前世三战北大文博,认识不少志同道合的研友。
甚至,跟他同一年备考的研友都研三了,他还在考,这就尴尬了。
但好处也是有的,就是方便蹭课,也顺便蹭一下图书馆。
苏亦对后世的考古文博学院的分馆熟悉,但对如今地处文史楼的资料室却陌生的很。
好在,现在有老马同学,“咱们专业的资料室都是前辈们一点一滴的积攒下来的。比如裴老就给咱们被捐献了不少器物以及图书。”
苏亦问,“裴老?”
马世昌说,“就是裴文中先生,当年考古专业成立的时候,裴老就被聘请当兼职教授,教授史前考古。燕大的史前博物馆其实可以说是裴文中先生攒出来的。当年裴老在中法教过书,所以他知道上课光讲不行,要看东西,所以他就通过当时的燕大历史系主任齐思和,成立了一个博物馆,地点就是在镜春园,也就是后来的燕大史前博物馆。”
说着马世昌望向苏亦,“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带你过去,宿先生也交代,让我带你熟悉咱们专业的情况,我觉得资料室以及藏品室,因该是最合适了解咱们专业的底蕴地方了。”
考古教研室的藏品,苏亦感兴趣吗?
这一点,毋庸置疑。
一时之间,苏亦跃跃欲试。
其实,藏品室跟资料室都在二楼,就在隔壁。
有专门的藏品管理员。
显然,人家也认识马世昌,做了简单的登记之后,他俩人就可以进入。
结果,他俩刚进入藏品室,就看到熟人了。
是吕遵额教授跟黄妘萍。
“好巧,吕老师跟妘萍姐也都在呢。”苏亦率先打招呼。
吕遵额也意外他俩的出现,马世昌解释,“我带苏亦熟悉一下环境,方便他日后查资料用,看他对裴老捐献的藏品挺感兴趣的,就带过来这边。”
吕遵额恍然,“我跟妘萍也是。”
虽然这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但苏亦还是忍不住想歪了。
毕竟,藏品室并没有对外开放,这个空间确实足够幽闭,做啥都方便。
没法子,谁让这俩,未来是一对呢。
估计就因为这种日积月累的相处日久生情吧。
女学生爱上男导师,这样的戏码,一点都不新鲜。
然而,此刻的黄妘萍的目光是清澈的,望着吕教授除了尊敬之外,没有太多的杂质。
对上苏亦古怪的目光,吕遵额也没有多想,以为他想询问关于藏品的事情,却不好意思开口,便说,“这里的藏品,比以前的史前博物馆丰富多了。”
苏亦跟黄妘萍马世昌三人走走逛逛,然后忍不住问,“以前的史前博物馆藏品不多吗?”
吕遵额没有拒绝,“不多,以前的史前博物馆就在镜春园的一个小院子里面,陈列品很少,主要有三种,一种是裴老到西北调查带回来的一些东西,经过整理就放在博物馆,有齐家文化的一些东西,但都不太完整。齐家文化知道吧?”
这种说完,再提问的方式,让人猝不及防。
然而,考古专业的学生,谁不知道齐家文化啊。
跟仰韶文化一样,也是瑞典人安特生在现甘肃GH县齐家坪首次发现发掘而命名。
不过说到西北考察,最著名的有三次,第一次是1927年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率领的西北科考团。
第二次是44年,夏鼐先生参与的史语所、央博以及老北大联合的考察团。
第三次,是47年,也就是裴文中先生率领的西北考察团。
三次西北考察,都极其重要的意义并且都取得不俗的成果。
这都是中国考古史著名的科考事件。
不难。
吕遵额老师也是一笔带过。
然而,苏亦不仅知道这些。
还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小八卦。
比如说,1927年斯文赫定参与的西北科考团,梁任公就打算让梁思永先生从归国参与,奈何,时间太仓促,梁思永先生并没有赶上。
第二次,夏鼐先生参与的科考,可是属于抗日时间,后期补给相当困难,可最终还是给夏鼐先生他们克服了。
而,裴老率领的科考团也不容易。
所以,他忍不住问,“听说当年裴老还被授予了军衔,吕老师,有这回事吗?”
前世很多小八卦,没法求证当事人,但求证当事人的学生,也是可以的。
黄妘萍诧异
吕遵额哈哈笑,“裴老可是在周口店发掘出第一个完整的北京人头盖骨,裴老的声誉享誉全世界,当年曰本宪兵抓捕裴老的时候,都要迫于社会压力释放裴老。裴老的轶事可多的很,这里就不赘述了。不过,裴老之所以被授军衔,是因为科考需要。”
说着,望向苏亦,“你以后要是研究旧石器考古的话,以后应该有机会跟裴老打交道的。”
言下之意,苏亦应该是没机会了。
苏亦也不遗憾,没有机会就自己创造机会嘛。
说到周口店,吕遵额才拐回原来话题,“第二种藏品,就是裴老经手的周口店的一些东西,还有北京人和其他一些人化石的头骨模型,这些可都是稀罕物。”
“另外就是裴老在法国求学期间,自己搜集和购买的一些石器,这些石器涵盖了旧石器时代早晚期,包括各个时期的典型石器,异常珍贵。还有一些旧石器时代晚期的艺术品模型。”
说到这里,吕老师有些遗憾,“北京人的头骨最终还是丢失了。不过裴老还是珍藏了第一批倒模的北京人头骨模型,模型还是最原始的好,以后做的模型会变形,不那么准确,对研究来说就不是很好。咱们这儿有北京人的头骨模型,北京人的一些躯体模型,还有周口店遗址第15地点的石制品、山顶洞人的头骨模型和装饰品模型。大概1954年以后,这批东西就送给北大了。现在都在咱们文史楼的收藏了,这可都是咱们北大的宝藏。”
确实是宝藏。
尤其是对于学生来说,也就只有在北大才可以享受到这样的优质资源了。
其他学校,想都不要想。
让苏亦再一次感慨北大真好。
不过这些藏品,后世拆分了。
有些标本在逸夫贰楼的旧石器教学标本室陈列着。
不要问吕遵额教授为什么跟裴文中先生那么熟悉,因为俩人都是研究旧石器考古的。
更加熟悉的还在后面呢。
“其实除了这些藏品,裴老还给北大捐赠不少的书籍,那些书就是裴老让我去拿的,我去拿的时候,这些书还捆着原封不动,甚至还加盖了曰本宪兵队的章,当年裴老被曰本宪兵队抓的时候,这些书籍也都查封了,我最后拿了两大箱子的书回来。”
“当时是跟我一个调过来北大工作的中学同学瞪着三轮单车去拉的,而且三轮车还是我们借的,拉书的时候还碰到贾兰坡先生了,他当时都愣住了,很舍不得裴老的这些东西。”
“贾兰坡先生最终让我把一把带着小孔的石斧留给了他,或者说留给科学院,想留个念想。”
“以上,这基本上就是史前博物馆的前世今生了。”
看得出来,吕遵额教授跟裴老的关系很好。
这种亲密的关系,超过了普通的师生情。
甚至有点类似于学术嫡传。
这种纯粹的关系,让苏亦羡慕。
就是不知道他跟宿先生的关系,会不会也是如此。
一时之间,苏亦走神了。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吕遵额笑,“你啊,估计兴趣不在这些,天天跟着这些骨头大交道,估计会闷得慌,也难怪会读宿主任的研究生。”
这话差不多就类似于武侠小说里面的“少年,我们无缘了。”
苏亦有些歉意的笑了笑,“刚才有感于裴老的故事,然后佩服妘萍姐的勇气。”
毕竟不是每一个姑娘都敢整日对着这些头盖骨还不忘了跟导师谈情说爱的。
吕遵额不在意,黄妘萍却瞪了他一眼。
好凶。
果然是日后在北大课堂上敢用石斧手刃兔子的黄奶奶。
估计对方的胆子,就是被这些古人类头盖骨熏陶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