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运权作为一名北大毕业的学生,刚分配到省博一年就能够当上文物工作队的队长,不是没有原因的。
因为时任文物工作队长黄玉治升任副馆长,文物工作队就没有人负责了,嗯,黄玉治就是之前给苏亦提供帮助的黄副馆长。
在没升副馆长之前,他就是文物队的重要负责人。
在省博的资历比杨式挺都高,毕竟,当年杨式挺的大本营是在社科院,当年广东社科院是打算下面成立一个GD省考古文物研究所的。
然而,六十年代,搞软件,也就是搞文科研究的机构,被大量砍掉预算,这种情况下,社科院考古组就被裁掉了。
杨式挺本来是要成为考古所的负责人的,结果,也黄了。
只能被调入省博文物队。
一个萝卜一个坑。
队长的坑位早就被别人占据。
调入文物队,杨式挺肯定是没有办法做队长。
也就是这两年,省博考古工作逐渐恢复,而,古运权的资历显然不能服众,才把杨式挺这些老同志提拔起来的。
当年石峡遗址的发掘杨式挺就是主要的负责人,现在的河宕遗址也是如此。
恰巧,古运权在北大的时候就在学生会工作并且顺利入党,这种情况之下,他就顺利成为文物队的队长。
嗯,也就是第一副队长,所以古运权的上位是碰上时候了。
当时,文物队的规模还挺大的,二十多号人,结果,就由他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来管,怎么可能轻易服众。
然而,到了现在,他这个副队长已经当了两年,尽管这个时候杨式挺已经成为文物队的实际负责人,但,古运权第一副队长的位置是不变的。
这些情况,都是通过曹子钧口中得知的,76年的时候,沈明还没有到省博,很多内幕他并不清楚。
虽然,古运权跟曹子钧都算得是苏亦的师兄,甚至,古运权都算得上是嫡系师兄,但,曹子钧这个师兄给苏亦的感官更好,更加有亲近感,当然,也可能是先入为主的印象。
古运权没来之前,苏亦就听到杨师母表达对他的不满,但苏亦对古运权的印象是中立的,没有明显的个人喜好。
毕竟还没有接触。
就算沈明吐槽,曹子钧提醒,苏亦也依旧能够保持相对中立的状态。
然而,古运权来到工作站以后,苏亦对于这人的态度就有一个很明显的转变。
他终于知道这家伙群众基础不好是有原因的。
苏亦跟古运权见面是在祖庙工作站的会议室中。
除了苏亦之外,杨式挺、曹子钧,沈明等河宕考古队的人都过来了。
古运权见到众人之后,满是官腔。
“我是代表任馆长来慰问大家的,诸位幸苦了。”
说着,就望向屋子里面的苏亦,“你就是苏亦师弟吧?”
一来,就直奔主题,直接把自己师兄的头像用上了。
跟杨式挺的稳重不一样。
跟曹子钧的含蓄更是不一样。
反正就是热情。
由内到外的热情。
甚至,还没有等苏亦回话,古运权就很热情得过来抓他的手,不断地摇了摇,“苏亦师弟,幸苦了。”
然后开始跟苏亦拉关系。
说起他的故事。
“之前,我在下面做文物收集调查工作,直到前段时间才返回省博,然而,在下面工作的时候,可没少听到师弟的传闻,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这话,夸得就有点过了。
然而,古运权却热情不减,说到这里,他还自嘲一笑,“光顾着高兴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古运权,75年从北大毕业的,虚长几岁,早毕业三年,占一下便宜。才喊小苏你一声师弟,不然,在学校,你是宿白先生的研究生,就该轮到我们喊小苏你师兄了。”
苏亦这才说话,“古师兄说笑了,我来省博实习之前,宿先生就曾跟我提起古师兄,让我多向师兄学习,只是,之前在省博跟杨老师问起师兄的时候,不巧,师兄带队出差了。所以没能早点拜访古师兄,希望古师兄不要见怪。”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苏亦这一通,完全就是胡说八道。
宿先生不曾跟他提起古运权,他也不曾跟杨式挺提起对方。
然而,杨式挺也不戳破他,只是在旁边笑,似乎,当初苏亦真的跟他提起古运权。
听到苏亦的话,古运权多少有些激动,“没有想到毕业多年,宿先生还能记得我。”
说着,古运权多少有些动情。
“你师兄我是幸运的,71年的时候,全国的大学已经恢复招收一定数量的大学生了,当年,叫工农兵学员,72年的时候,我们县分配了四个大学生名额,一个是北大的,一个是南开的,浙大的,一个中南矿院的,县里当时要求每个公社推荐一个人。我们县有24个公社,被推荐的人,每人要写两篇文章,先在公社里评比,再到县里面评。县里最后挑选出四个人,如果四个人身体检查合格都可以上大学。”
说到这里,古运权突然停顿一下,“其实,上北大原本是轮不到我的,没想到一个肝有问题,一个心脏有问题,另一个身体也有问题,就我一个身体没问题。这种情况之下,你师兄我的运气就来了。”
苏亦没有说话,静待下文。
古运权很满意苏亦的表现,“所以当时招生的北大的数学力学系书记郑必俊老师跟其他几个学校的老师说,你们几个不要跟我争了,这个就给我了。她当时问我,北大招一名考古专业的学生是否愿意去。那时候,只要能离开我们县去哪里我都愿意。”
听到这里,沈明小声嘀咕,“白痴,才不愿意去北大。”
古运权听不见,但曹子钧踩了一下他。
苏亦听到这里,都忍不住感慨,气运之子。
这家伙确实运气好。
上大学如此。
当副队长也是如此。
当然,古运权真的只是运气好吗?
不见得。
能够在24个公社当中,成为候选的四人之一,要说古运权没点能力,打死苏亦都不信。
甚至,这里面还有没有关系,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这个年代,被推荐成为工农兵学员可操作性挺大的。
这个方面,沈明作为清楚。
因为他就是工农兵学员的身份推荐到中大考古专业的,然后毕业才被分配到省博的。
所以好巧不巧,沈明突然问,“古队,能不能说,当年都写了哪两篇文章啊?”
这家伙,说话的时候,还有些嬉皮笑脸,一脸好奇,甚至对古运权满是崇拜。
但苏亦清楚,这货就是揶揄古运权。
因为跟古运权不一样,他能够上中大,是实打实的劳动标兵才被推荐上来的。
当年为了这个名额,沈明付出的代价不小,也更加痛恨那些投机取巧的计划。
而古运权在他眼中,就是如此。
古运权声音一滞,脸色有些不自然,“第一篇主要写我的个人成长史,另外一篇写的是对劳动的认识。水平有限,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他虽然自谦,众人却能够感受到其中的自得。
沈明说,“原来写文章那么容易啊,我之前,跟苏亦跑了差不多一个月,看文献看到吐血,为了了解稻作遗迹,都要跑去插了一天的秧,累死人。早知道,当年,应该向古队学习了,应该写文章了。”
噗嗤。
原来苏亦不厚道的笑了。
古运权笑骂,“沈明,你这个家伙笑话我呢。”
沈明连忙摇头,“没,没,古队,我可没这意思。就是挺好奇古队当年是如何上北大的。”
这家伙也不是真的没情商。
他当众奚落古运权的面子,对他没啥好处。
古运权也顺着台阶下了,继续说,“当天下午郑老师就陪着我一起回到我们公社,当时我是公社广播站的广播员,郑老师给我们书记和革委会主任做工作,这样我就进了北大了。”
苏亦说,“没想到古师兄上北大,还这般波折。”
古运权说,“虽有波折,但结局美好,当然,跟师弟是没法比的,师弟可是凭着实力上的北大。我不同,因为基础不好,当年上课的时候,都不敢直面北大诸位师长,好在宿白先生不计较我们的出身,一视同仁,才有幸毕业。”
苏亦说,“师兄谦虚了,我也是侥幸考上,不值一提。”
古运权说,“师弟可不是谦虚,师弟的用功,我可是早有耳闻,没来之前,我可是听说师弟太过拼命整理报告病倒了,前几天,杨队长也说,师弟因为讲解任务太繁重,整个人忙晕了,嗓子都沙哑了,所以你师兄我,有点担心你的嗓子会坏,毕竟你现在还在长身体,嗓子也在发育阶段,所以,后期,我就打算帮师弟你接过这个担子,负责讲解工作,我也从省博带来了几个讲解员,他们都是专业的,从事讲解员多年,经验丰富,应该可以应付这些场面,所以,这段时间,师弟可以好好休息了。”
苏亦听到这话,愣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
古运权看到他摇头,就说,“师弟,担心师兄做不好讲解员的工作?这,师弟可不用担心,毕竟,当年你师兄我,也是当过广播站播音员的。”
苏亦还继续摇头。
古运权这就有些疑惑了,“师弟不相信我当过广播站播音员?”
这点,苏亦是相信的。
毕竟沈光林同志也当过广播站的播音员啊,他能有啥意见。
这个岗位挺好的。
所以,苏亦又摇了摇头。
古运权,声音有些不悦了,“那师弟是什么意思?”
苏亦才说,“我的意思是说,我的嗓子还没有坏掉,还可以担任讲解员工作的。”
噗嗤!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笑了。
古运权的笑容却有些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