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腹痛之于普外科医生就像是一位又作又捉摸不透的女朋友,处理起来必须要格外小心。
先得仔细回顾既往史,看看是不是做了些不该做的事儿。然后还得细细推敲这位女朋友到底只是在闹脾气还是真的准备分手,如果是要分手,那就得尽快找准原因,努力挽回。
在这场男女斗智斗勇的大战中,女方绝不会自己跳出来说问题出在了哪儿,一切都得靠实力去“猜”,扮演男方的医生们没有半点退路可讲。
对于来医院的急诊腹痛,医生都是先排除几个容易导致分手的重症,然后再在其他小问题里慢慢做排除法。毕竟腹痛这个小妞实在太作了,什么理由都有可能让她大闹一场。有时候她还会叫上肺底病变和心脏这对闺蜜,陪着她一起玩捉迷藏,瞎闹腾。
好在这位c先生病情不算重,只是刚打了个照面,就让祁镜看出了些东西。
从刚才空姐找他时的情况来看,他忍痛能力很强,或者说对痛觉的敏感性偏低。
所以他的表情不算太痛苦,体表也没有因疼痛而出汗。如果只是看他现在的模样,祁镜会把疼痛定在5-6级左右,结合刚才拒绝帮助的情况,他更偏向5级。
他的手一直没离开剑突偏右的位置说明压迫有一定的缓解作用,敢用手摸肚子就在一定程度上排除了肌卫。没有肌卫肌紧张,人一般情况还可以,那腹膜炎可以暂时靠边放一放。
从疼痛的位置来看,腹痛的好闺蜜心梗也能暂时排除。
并不是说完全不可能发生,而是就算发生他也没法做判断,只能排在排除项的末尾。没有心电图、没有心肌酶图谱测试,把右上腹疼痛直接怀疑为心梗是很不负责任的做法。
腹痛最基本的检查还有压痛、反跳痛。
这两个有部位特异性,可能他压右上腹不痛,但压在其他地方就会痛起来,很不好猜。所以谷良说的肝下的异位阑尾炎真的很难排除,不做体检根本看不出来。
至于胆囊炎,虽然比阑尾炎多了些体表症状,单光靠看特异性偏低了些。
对方是东南亚裔,黝黑的皮肤很难分辨出是否黄疸。祁镜只能看他的双眼,可飞机上灯光偏黄,就算发现有黄染的可能也没法轻易下判断。
这时应该做体检查一下墨菲氏征,不过祁镜并没有直接表明自己的身份。
这不是因为他要秀一波演技来满足自己的特殊爱好,而是为了能更好地获得情报而已。至少在空姐建议要不要请医生来看看的时候,对方没什么犹豫,拒绝得很果断。
造成他做出这种决定的原因很多。
可能因为这种疼痛和腹泻对他而言很常见,也有可能是对透露个人**很敏感,又或者是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很了解,当然也可能他原本就对医生不太信任。
不管是哪个,祁镜直接表明自己的身份都很容易造成反效果。
这时能得到病人信任的,绝不会是站在干岸上看自己在病魔挖出的泥潭子里不断挣扎的医生,而应该是陪在自己身边一起扑棱着小泥花的的病友。
所谓同病相怜,绝不是一句空话。
“我第一次乘这家航空公司的飞机,不知道里面的厕所好不好用。”祁镜冷不丁问了他一句,“有排风吗?会不会太臭?”
“厕所还好,就是地方小了些。”也许第一次被问厕所的情况,这人一愣神又回看了祁镜一眼,“怎么,你也要上厕所?”
“肚子不太舒服。”祁镜见有人走出了厕所,捂着肚子站起身,“唉,总算能轮到我了。”
离开座位时,祁镜只是个偶遇来的路人,但等他出了厕所回到座位上后,那就是一起大战过腹痛腹泻的战友。尤其坐在同一架飞机上,这种战友更显得弥足珍贵。以至于祁镜还没坐下,这位叫裴红鹰的yuenan人就做起了自我介绍。
祁镜边听着边模仿里急后重入座的动作,缓慢地让自己的两片屁股分批次地落在坐垫上。这么做虽然没法缓解坠胀感,但却可以给身体一定的缓冲时间,不至于刺激过大。
“唉,真的难受。”祁镜叹了口气,连连摇头。
“你好像也拉得挺厉害啊。”
裴红鹰见他如此,明显放下了戒心。脸上虽然残留有和病痛持续搏斗时的表情,但更多的还是笑容,以及一种过来人的“豁达”。
祁镜这时还在不断示弱,表情也显得越发痛苦:“全是水,下面有点收不住。”
“我也是,一开始有些像黄糊糊,后面就是水了。”
他仿佛找到了精神寄托,开始侃侃而谈。两人交流的重点涉及腹泻粪便的各个方面,用的还是挺正的英语,搞得坐在祁镜身边的一位白人小伙连连反胃。
“要是再拉下去我得求助空姐了。”祁镜试探性地说了一句,想看看他的反应。
“哥们,你也太大惊小怪了,不就是吃坏了肚子嘛。”裴红鹰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状态,“前几天我也疼过拉过,过了会儿就没事了。”
祁镜点点头,笑着问道:“不会是你早饭吃坏肚子了吧?”
“早饭?”裴红鹰笑了笑,“我压根没吃早饭,昨天下午吃的鱼还没消化掉呢。”
“吃得那么多吗?”祁镜开启了闲扯模式,但每一句都很关键,是捕捉信息必不可少的一环,“那鱼的味道一定很不错吧。”
“哪儿有那么夸张,我们公司老总得厨艺太差了,还硬要我们去吃饭,呵呵。”裴红鹰无奈地摇摇头,说道,“不过我最近胃口也不算太好,吃了一点就不行了。”
祁镜哈哈笑了两声,继续装傻充愣:“胃口不好倒是不用下馆子吃饭了。”
“我一般都是自己做菜,平时吃饭还挺小心的,没想到啊......”裴红鹰说着说着,用了句家乡话暗暗把自己的老板骂上一顿,“也不知道他怎么做的。”
“丹阳有几处卖烤鱼的,味道很不错,你下飞机可得去试试,包你满意。”
“唉,谢谢好意了。实在是最近我胃口不好,去吃了估计也是浪费。”裴红鹰有些不好意思,“等下回你去yuenan,可以来我家,我亲自下厨。”
“哦?谢谢啊,你一看上去就挺会做菜的......”
聊着聊着,时间竟然已经到了午饭饭点。空乘开始推着小车分发中午的餐食,虽然米国航空公司发的都是些通心粉,玉米和蘑菇,很不合胃口。可对于饿了半天的人来说,吃总比不吃强。
祁镜看了眼餐桌板上两块餐包和一整盒通心粉,笑着看向空姐说道:“再给我来杯热牛奶,谢谢。”
“好的,一会儿就给您送来。”
裴红鹰苦笑着看了看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不吃吗?虽然味道不是很好,但总不能饿肚子吧。”
“我就算了,实在吃不下。”
裴红鹰是典型的东南亚男青年体型,个小精瘦,虽然没法看出到底有没有营养不良,但胃口不太好是个重要的提示。
现在时近中午,他上一顿还是昨天下午吃的鱼,听着也没吃下多少。能一直不感到饿,胃肠道里肯定有些什么在作怪。
祁镜往嘴里拔了一口通心粉,嚼了起来:现在既然没有饱腹再加上没有发烧的迹象,就能暂时排除掉单纯性的胆囊炎和胰腺炎。不过想要把那三位猜测的诊断一一排除掉,光靠嘴有点困难。
阑尾炎和肿瘤都不是问诊能问出个所以然来的疾病,真正确诊都是靠影像学检查。
下机后得把人弄去医院才行。
这时看着在吃饭的祁镜,裴红鹰好像想到了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没能说出口。
“怎么了?”祁镜快速吃着手里的食物,随口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裴红鹰笑了笑,“你还在吃饭,再提这个不太好。”
“没事没事,我们谁跟谁啊。”祁镜咬了口面包,根本不在意。
“现在想想啊有可能是鱼没炖熟吧,吃着不干净才这样的。那鱼肉还有些胶冻样,看着就犯恶心。”
祁镜象征性地点点头,对是什么让他腹泻已经不感兴趣了。按照之前的提问,他已经有了目标,准备趁热打铁:“我看你肚子一直在疼啊,是不是还得拉啊?”
祁镜模仿他的动作捂在了自己的右上腹:“不过你这个位置好奇怪,我拉肚子一般是疼在下面的,肠子像被绞在了一起。你怎么会疼在上面?不会是胆囊有什么问题吧?听说胆囊炎疼起来的位置和这儿差不多。”
“胆囊?”裴红鹰也觉得古怪:“是有点奇怪,疼起来就像被什么顶着一样,不过好在疼一会儿就好了。”
从博得好感度开始,祁镜一边做排除法,一边从腹泻聊起慢慢把话题往腹痛性质上赶,总算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从他的描述来看,是右上腹肝区的钻顶样疼痛,应该**不离十。
可能在钻的时候牵拉到了十二指肠和胰头,产生了一过性的痉挛痛。
祁镜倒是有点好奇了,一个衣着光鲜亮丽的有钱人怎么可能得这种贫困地区有不洁食物史的病。而且在此之前应该还有一段呼吸系统的症状才对,没有b超,想要完全确诊还得再套一点信息。
“我胆囊挺好的,年前公司做过体检没什么问题。”裴红鹰回忆道。
“我身体就没那么好了,体检好几次都说我烟抽得多,咳嗽咳痰得厉害,都在叫我戒烟呢。”说到这儿,祁镜舔了舔嘴唇,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唉,不能提,一提就直犯烟瘾,难受。”
“身体上的事儿还真说不准。”裴红鹰想了想说道,“我从来不抽烟,可前段时间还咳嗽来着。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就自己好了,你说怪不怪。”
“是感冒了吧?”
“不是不是,感冒我还是知道的,流鼻涕鼻塞嘛,可那时候只是咳嗽咳痰而已。”
祁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确实挺怪。”
至此,他的拼图总算收集齐备。
肝区的钻顶性疼痛,食欲不振,营养不良可能,之前有一过性的呼吸系统症状。所有症状都指向一个疾病,把握在九成以上,就差影像学检查了。
不过这种病人必须得送自家医院,难得的病例,现在真的不多见了,被其他医院拿走可不行。
“唉,肚子疼好些了,不过好像又要拉了~”
裴红鹰看着厕所,踌躇了会儿,最后还是站起了身:“上飞机五个多小时,已经拉了三次,真的倒霉!”
“你先去吧。”祁镜笑了笑,“说不定待会儿我也得去。”
......
徐佳康现在正在和那位中年阿姨交流着自己的学业和工作,一度聊得非常“愉快”。原本他是想着等祁镜回来,好好臭骂一顿以解心头怒火。
但当一张照片摆在他面前后,这种想法有了180度的转变。
真特么漂亮啊......
徐佳康不是个贪慕虚荣的人,对女朋友的要求也不是特别高,别太作能体谅自己的工作就行。但是当虚荣和美貌摆在了面前,光看着不要就显得矫情了。
这难道就是天赐良机?
祁镜拿了杯牛奶,嘴角挂着自信的弧度,走了过来:“阿姨,我们换回来吧,我肚子不疼了。”
“额,好。”中年妇女笑着拍拍徐佳康的肩膀,从他手里抽回了照片,笑着说道,“一院急诊科徐佳康医生吧,手机号和qq号我都记住了。”
“那......”徐佳康眼神跟着照片走了一段,最后被一款女士皮夹夹断了视线。
“放心,到时候我会联系你的。”她站起身,奇怪地低头看向祁镜的脚踝,“小伙子,你脚不疼了?”
祁镜踩了踩地板,笑着说道:“嗯,不疼了。”
“好吧。”
祁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理了理思路准备先亮出自己的结论,然后再从头慢慢说起:“病人基本能确诊了,应该是......喂,你怎么一点都不兴奋呢?刚才的求知欲呢?都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