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玉的邀请很突兀，苏冉想不到她们之间有什么可以聊的，但还是点了点头。

　　西坛街很繁华，出了西坛出版社没几步，就有一家口碑不错的咖啡馆，很幽静。

　　正午的时间，只有两三桌客人在这儿吃西餐简餐，郭玉进门就往最偏僻的角落走，服务员过来送菜单，她直接报了一个牛排套餐。

　　“苏小姐吃什么？”郭玉问。

　　“一样的吧。”苏冉道。

　　郭玉目光一闪，道：“我给苏小姐推荐一个吧。”

　　说完，换了苏冉的套餐。

　　苏冉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坐在她对面的郭玉，道：“郭小姐这段时间的变换很大。”

　　“苏小姐指的是什么？”

　　“单说性格，现在的郭小姐很有主见。”

　　郭玉第二次怔住，隔了好几秒才解冻，从解冻这一刻起，她变得很放松，脊背不再僵直，微微耸起肩膀，将双臂撑在了桌子上。

　　“因为我不想再被人左右想法了。”

　　郭玉就此打开了话匣子。

　　“我妈怀孕的时候，身边的人都说她怀的是龙凤胎，我妈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姐姐出生的时候，大家都很高兴，我出生的时候，大家脸上的笑容全部消失了。”

　　“我妈说，她做过一个乘着龙飞上天的梦，身旁还有一只凤凰陪着，她怀的一定是儿子，是我抢了弟弟的位置。”

　　“我妈的母乳只够喂养一个孩子，别家有这情况的时候，会让两个孩子都吃个半饱，再添点儿其他的东西吃。我妈不是，她只给我姐姐一个人吃。”

　　“你可能不知道，我姐姐4岁才断奶，而我从小就是喝米汤、面条汤长大的。”

　　“我妈说，小孩子就该糙养着，当个小狗耷拉着，才能养出皮实的孩子。”

　　“可这话，只在我身上奏效。”

　　“姐姐被全家人娇惯着，我明明和她同岁，却比她要矮一头，我妈说这样正好，我每年都能捡姐姐的旧衣服穿，能给家里省一份买衣服的开销。”

　　“姐姐也觉得这样正好，因为她不喜欢别人和她一样。”

　　“爸爸觉得这样太亏欠我了，在我妈不想让我读书，只想让姐姐去读书然后再回来教我的时候，坚持让我一起去上学，让我免于成为一个文盲。”

　　“姐姐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还有个又瘦又小还黑的妹妹，不愿意和我一个班级，妈妈来接我们的时候，从来不带我，就像没有我这个女儿。但爸爸不会落下我，他会带着我一起回家。”

　　“可是唯一对我的好的爸爸，却早早地去世了。”

　　讲到这里，郭玉的眼里隐隐闪着泪光。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继续往下说：“上初中的时候，家里条件好些了，我开始猛窜个头，一下子追上了姐姐，姐姐忽然变了。”

　　“她要求和我一个班级，还要妈妈给我们买一模一样的衣服，大方地把我介绍给她的朋友，把很多好吃的都留给我吃。”

　　“那段时间，我非常开心，我以为姐姐真心在疼我，直到我越来越胖，听见姐姐开始带头喊我小胖妹，我才知道，姐姐还是那个不喜欢别人和她一样的姐姐，她改变不了我的存在，就把我变成一个东施效颦的小丑，随时随地的衬托她的美丽出尘。”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她应聘成挂历模特，又被西坛出版社得知还有个双胞胎妹妹的时候。”

　　“西坛出版社以为能看到一对儿漂亮的双生子，但没想到我那么胖，姐姐打听到社里想培养我们做主推模特儿，又变了，她开始监督我减肥，我很排斥，但还是照做了。”

　　“我慢慢瘦下来了，大家看到我们会夸我们是一对儿漂亮的姐妹花了，我也签上西坛出版社了，社里的摄影师都夸我，比姐姐的呈现力要好，姐姐再次变了，变得特别暴躁，特别喜欢用言语攻击我，还总是提起我的那个小名。”

　　“我知道，她那是有危机感了。为了让她开心一点儿，我试图再胖回去，换掉和姐姐一样的发型，可我还是过敏了。”

　　“很严重的过敏，我因为脸部的刺痛在深夜醒来，昏暗的灯光下，我在镜子里看到自己那张脸的时候，恍惚的以为自己已经死很久了，镜子里那个人不是我，而是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

　　郭玉讲到这里，放在桌上的双手绞到了一起，甚至带着轻微的颤抖，可见她的心情有多么的不平静。

　　喝了一口服务员送来的咖啡，又隔了好几秒，郭玉才重新镇定下来。

　　“我跑了很多医院医治，涂过很多种药膏，经历过很多次有用、无用、更严重的跌宕起伏，内心崩溃过很多次，一度以为自己就这样毁容了，直到……姐姐被抓！”

　　“你知道吗？姐姐被抓的时候，妈妈立马带我去医院重新开药，想让我的过敏赶紧好了去顶罪，她指认我才是郭玉，告诉公安同志，姐姐只是替罪羊。”

　　郭玉脸上露出嘲弄的笑容，“她以为，公安和我一样好糊弄，发现糊弄不了，又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我的身上，怪我把身份借给姐姐，让姐姐有这一难。”

　　“我这才知道，妈妈是个法盲，那些事情都是姐姐自己做的，公安又没有冤枉她，妈妈怎么可以把认罪伏法说成遭难了呢？”

　　“为了给妈妈扫盲，让她好好地学学法，我把她送进去了。”

　　苏冉听到这里才接话：“送哪里去了？”

　　“现在吗？在看守所，等开庭审判了才会进监狱。”

　　苏冉头上差点儿冒出实体问号。

　　郭玉没想让苏冉猜，自己解释道：“妈妈在城建监察队上班，可她却是个法盲，还在工作上出了问题，不能以身作则，起到带头作用。我觉得这样不对，她应该在里面好好学习，争取早日出来，重新报效祖国！”

　　苏冉这才听明白。

　　郭香被抓以后，她妈妈的表现伤透了郭玉的心，于是，郭玉大义灭亲，检举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眼前的郭玉，正在切盘子里的牛排，动作优雅，下刀利落。

　　此刻的她没有了以往的拘谨，清醒又自信！

　　“尝尝我这份吧。”郭玉叉一块儿切好的牛排，送到苏冉的盘子里，然后朝着苏冉抬了抬下巴，“也让我尝尝你的？”

　　苏冉拿起了刀叉：“等我给你切一块儿。”

　　郭玉笑了：“爸爸说过，懂得分享才是好孩子，可以和他们做朋友。如果爸爸还在，一定会很乐意我和你交朋友。可惜啊，我没办法和你做朋友了，我要走了。”

　　苏冉切牛排的动作一顿：“你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