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铭说完，立刻回头看了一眼程清欢，那澄澈的大眼睛带着小心翼翼，让程清欢的心一紧。

　　她一边微笑着对前坐说没关系，一边心里翻江倒海。这是第一次听思林和思铭说起“爸爸”这个词。她以前总是小心地避免和她们说起这样的话题，总想着等长大些她们自然会懂得，会接受，可是现在她发现，其实在思林思铭心底，或许一直有这样一个“爸爸”存在，但两个小女孩敏感地知道她一直在回避，所以她们也尽力地压抑着对“爸爸”的渴望。

　　小火车到达下一站的时候，思林和思铭坚决要求下车步行。程清欢知道她们还在为刚才的事别扭，又不知该如何宽慰她们，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的样子，和顾珊婷陪她们步行。

　　两个小女孩一路走一路喂动物，很快就又恢复了原来的活泼。动物园之行总体还是很圆满。然而顾珊婷却知道程清欢有心事。自思铭说到“爸爸”之后，她就见程清欢偶尔会神游天外，眼睛阴阴看着一个地方，却又好像不在看，总是要等两小大声的叫她，她才会回神。

　　顾珊婷叹息，这件事是程清欢最隐秘的伤口，她不知道该如何去提。

　　程清欢确实又有了新的心事。继杨欣茹的纠缠之后，是否要和思林思铭谈谈爸爸又成为她的难题。

　　她想找林铭商量，但白天他的手机是关机状态，晚上又不知道打他电话是不是合适。林铭不在的这段时间，她觉得自己很容易紧张烦躁，她也曾暗暗警告自己，程清欢，以前你万事都靠自己，这才多久，怎么就开始想要依赖别人了？

　　不论程清欢如何心乱如麻，杨欣茹一如既往天天来跟她套近乎。她似乎下定了决心要达成某个目标，但又不阴说，只让程清欢不厌其烦。

　　又被她缠了半个月，这天晨会后，程清欢决定主动找杨欣茹谈谈，问问她到底想干什么。

　　杨欣茹一如既往跟着她出会议室。

　　“Alisa，一会有时间吗？我们谈谈!”程清欢知道她跟着，也不回头，只冷声道。

　　“好！”后面答得很快。

　　程清欢又烦躁起来，好像自己又被杨欣茹玩弄于股掌之间，这种感觉让她很憋屈。可是她天生好像就没有这种处理曲折的人事上的天赋，她可以应付所有直面而来的真刀真枪，但常常被这种冷刀暗箭所伤。

　　“那桐树下见！”

　　杨欣茹也不扭捏，欣然同意，程清欢还是很讨厌她的笑容，见她点头，她转身大步走向停车场。

　　两人几乎同时到达约定的地点，从某种程度来说，杨欣茹确实也很优秀，但程清欢觉得这种优秀如果不是建立在任意牺牲他人利益的基础上，她或许真的会和杨欣茹成为好朋友。

　　然而面前的这个杨欣茹，请恕她实在喜欢不起来。

　　杨欣茹今天依然穿着合体的套装，她好像在任何时候都很在意衣着和品牌。程清欢依稀想起六年前，杨欣茹总会对着她的包包和衣裳品牌拉拉杂杂讲上一大堆，而她实在真的没注意过自己的物品都是些什么品牌，也就是喜欢就买了，就用了。

　　杨欣茹也看着程清欢，她今天没穿工作服，可能天气实在热了，工作服确实闷，所以这段时间程清欢都是一件简单的T恤，牛仔裤，运动鞋，看上去随意又青春。

　　杨欣茹看着程清欢T恤上一排“ChristianDior”的英文刺绣，随意扔在桌上的搭扣成“H”形的手包，程清欢总是这样，轻松地拥有这些她拼命努力也难以轻易拥有的东西，还那么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虽然现在的她也可以随意地拥有这些，可她总觉得自己无法像程清欢那样，仿佛这些东西就是天生是自己的，就如现在的自己这一身同样是Dior的套装，可和程清欢在一起，就觉得好像是偷来的一般。

　　她看着程清欢，那种天生的自卑不断充斥着她的全身，让她更加恨起对面这个人来。

　　桐树下是一间书吧，一排排高大的书架隔开了一个个卡坐，除了可以在这里随意阅读、购书，也提供各类下午茶和饮品。

　　程清欢点了两杯咖啡，也不管对面的杨欣茹那一脸变幻莫测的神情，冷声道：“说吧，最近天天找我到底想干什么？”

　　相比较程清欢的干脆，杨欣茹故意不紧不慢。她好像很喜欢看程清欢在她面前显露气愤、失落的情绪。六年前那个早晨也是，看着程清欢甩上门的那一刻，她心里有一种胜利的快意。

　　现在她也享受着心底那转瞬即逝的快乐，为了延长这种快乐，她慢声慢气地道：“没有什么事啊，只不过作为合作双方，我觉得我们需要加强沟通。”

　　看着对面女人脸上涌起的笑意，程清欢不怒反笑，她不能理解杨欣茹这种变态的嗜好，但是她也并不是可以一直被人玩弄的傻子。

　　玩迂回做戏一向不是她的风格，她不想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你要是不说，那我走了，还有，以后，如果有合作上的事，请通过电邮，或者内部平台，我想这些工具你应该都会用的吧？杨欣茹！”

　　程清欢掏出手机扫码付帐就要走人，杨欣茹听她不再叫她Alisa，倒收敛起神色，软声道：“清欢，既然你这么说，我确实有事要求你。”

　　“求我？”程清欢完全不信，不过还是耐下心来。

　　“清欢，其实这么多年不见，我一直都很想你，还有……”她没有继续，而是低下头，抬头的瞬间，眼圈都有些红。

　　程清欢知道她后面没说出来的话是指的什么，不过也不多言，只静静看着她。

　　见程清欢没反应，杨欣茹轻仰起头吸了一口气，又道：“轻欢，我和你不一样，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但是也请你体谅我。我来自农村，我们那里很穷，你无法想象的穷。我读书都是靠别人资助才完成的，我好不容易考了出来，以为进了大学就可以过上好的生活了，可是那时我发现，原来有好多女孩子，她们跟我不一样，她们天生就可以过着我梦想的生活，可是……”

　　她又停了一下，又吸一口气，语带哽咽，“后来，我考到C城，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努力，可是又在C城遇到了你，你比我曾经羡慕的那些女孩更过分，你比我小三岁，可是却顶着天才的光环和我进了同一个单位，而且一进去就受到众人的瞩目，有路宁远、甚至林铭，还有外出进修的名额也好像为你量身定做的，你知道我那时候的感受吗？我以为自己终于进入了自己所期待的阶层，可是你却把我打回原形，甚至让我觉得自己永远都是那个灰头土脸的村姑！”。

　　杨欣茹止住言语，抽了两张纸巾，掩住鼻子，程清欢看到她眼中的水光随着她抬头掩唇的动作而消失，只余眼眶有些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