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越来越频繁,连天的打仗,李家的女人也很自觉的参与到后勤诸事中来。她们再也不是进出前呼后拥的显贵主人了,时间将一切都始料不及的更改了……
梅爵一直都没能再回梅家去。现在她也没机会回去了,梅家庄子已经成为战场之一。当梅爵得知梅家庄子打仗的消息时,梅家大院已经易主,而且其中的房子大多被战火损毁了。梅爵担忧家里人,到花园找表哥问梅家庄子打仗的究竟情况。
段玫很抱歉的告诉表妹:
“我们虽然是攻占了那一地域,可是并没放火,而且是我们及时赶到灭火才保住了一部分房屋。但是舅舅家大院却没有见到舅舅他们,死了不少人,好像多是些下人。”
梅爵告诉表哥:
“大哥去了意大利;二哥在英国;至于父亲应该早就离开了;至于别人,随他们去了;火应该是家里人自己放的,他们不想把东西留给对手,宁愿毁了。我很了解家里人的处事风格。”
段玫关切的问梅爵:
“表妹,你怎么打算今后的?不打算走了吗?”
梅爵嗟叹道:
“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想走,只是现在是走不了吧!你看看!”
段玫他沉思良久开口道:
“你之前要走却没走,现在确实是走不了了。不管是这个家的羁绊,还是外面的情形。”
梅爵离开花园,心里疑惑:父亲不可能不管我,为什么出了这么大事的却一直都没有他的消息呢?
就在梅爵焦躁不安的等待父亲的消息时,有个神秘的人来到李家门外,很是犹犹豫豫、瑟瑟缩缩的样子,对把守门的士兵很是谦恭,称要见梅家嫁到李家的六太太。把门的士兵进来报告给冬子,冬子把话传给梅爵。
梅爵正在上房的大厅里核算家里开支账目,听说外头有人找,她有些奇怪。近来一般找她的人,都是部队上的,他们都和家里很熟,所以一般会来到庭院等她,而不是在大门外,会是谁?
她来到门外,看见门右侧有个人压低帽舌贴墙站着,面朝青色砖墙壁。
“请问,是您找我吗?”梅爵很警惕的过去问道。
“……”那个人转回身来,不答话,抬了抬帽舌,向梅爵使眼色。
帽舌下的脸露出来了,是父亲身边的跟从:杜从之。他是父亲的左右手,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父亲呢?他怎么不跟着父亲,跑这儿来?
梅爵刚要问,见杜从之使完眼色转身就走。她只好跟着他。转过墙角,杜从之才开口道:
“小姐,家里被这些蟊贼给抢了,他们李家怎么跟这些人混在一起,引狼入室呀……”
梅爵没心情听这忠实的仆人的咬牙切齿的感慨,就打断他的话问:
“老爷呢?你怎么没陪着他,跑这儿来?”
“家没了,老爷马上要去香港,让我来接你一起走。”
“他在哪儿?他还带着谁?”
“这……,还有两位太太!不过,老爷最惦记的是小姐你,说他一定带你走,否则,他不安心走!”
“哼,怎么是两位太太?那几位呢?”
“各位太太,唉,有人不想跟着老爷,自寻生路去了,有的回老家了,也有的死了……老爷说你以前希望能如同少爷一样可以出国,现在他愿意也带你同去……”
“带我去?那二位太太是谁?”
“太太、五姨太!”
“五姨太!别说了…………”
“老爷他最……”
“别说了!他带着他的太太们,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我爱在哪儿,就在哪儿!杜从之,你回去向老爷转达我的话,交差好了!”梅爵说完就气呼呼的转身往回走。
“老爷一再嘱咐我,一定要带你去见他。”
梅爵不听,继续往回走。杜从之见文的稳不住,就只好来武的,狠狠拉住梅爵一条手臂,就朝不远处的一架简易马车走。虽然梅爵也跟着哥哥练过几招式花拳绣腿,不过跟女人或弱者较量还行,跟这个人高马大素日就是打手的杜从之则是没法比的。梅爵挣脱不了那条手臂,就着另一只手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刚要刺杜从之抓自己的那只手,就听背后有人说话: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梅爵和杜从之都冷不防的被吓了一跳,回头,就见任凌峰奇怪的注视他们,他手搭在腰间的手枪上,严以戒备得样子。梅爵无法转头看杜从之,但是她能感觉到杜从之在缓缓掏出了手里的枪,枪口朝向面前那个人。梅爵立刻捏了汗,就连忙笑道:
“是你!我在送我家以前的一位仆人,他家出了事,急需钱,来找我。现在要急着赶回去,喏,他赶的车就在那儿呢!”
“哦,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梅爵见任凌峰把手从腰间拿开,就客气的对杜从之道:
“我今天不能去看了,你快走吧,你家里人还着急等着呢?”
“小姐,你得去看看才行,我家人说好久不见小姐了,见一面,无论如何见一面,才放心!”他的手依然紧抓着,只不过换了个在他人看来友好的姿势。
任凌峰听他们这样说,就主动提出:
“梅爵,你要去哪里?我派些人护送你吧,各段路上都不太平!”
“不用,不用!不用!我今天不能出去,家里的事还没忙完呢!”梅爵很是坚决的慌忙拒绝道。
任凌峰却如没听见般,朝前走来。梅爵立刻觉得心都要蹦出来了。不过任凌峰走了两步就停住了,然后说:
“那好,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任凌峰转身走了,梅爵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如释重负。杜从之,也松了口气。她甩开杜从之的手,命令道:
“想活着走,就给我恭敬点儿!”
杜从之看到她嗔怒的表情,松开了手,却紧逼在梅爵身后。梅爵也只好实话实说道:
“就算要走,我也要回李家交代一下才能离开,否则他们要找……”
梅爵话没说完,就觉不太对劲,就见杜从之倒了下去,手中的枪滑落……她回头看,李家的青砖高墙上隐着一个人,是任凌峰的警卫员高远。
见目标中弹,高远就从墙上跃下来。任凌峰在杜从之刚来就注意到他了。他看到梅爵出来,被对方抓住胳膊,就觉得不对,赶紧跟着,原以为梅爵说的话是真的,但是当他说话间往前了两步时,分明看到了那个人的十分警备的状态和感觉到了梅爵的不安。他踌躇是否进一步朝前探个究竟间,瞄到了躲在墙头的高远就位,就假意走开了。转身后,任凌峰没讲话,打了个朝背后开枪的手势。高远点点头,然后朝那个黑色的背影的人头开了一枪。
弹不虚发,一向是高远的绝活。这次只是小试牛刀而已。但是任凌峰却像大敌压境而自己却赤手空拳般的担心着急。见高远在墙上对付来人,他连忙穿过李家庄园旁边的小巷奔向那辆马车:马车上空空的,里外细看也没见到异常,倒是灰尘够厚实的,也不知这厮从哪里倒腾来的这么破的车。
高远见对方倒下,从墙头飞跃出来,走到死者旁边,把他翻过来,看到面目,自言自语道:
“真是不经打!”
梅爵见人顿时不动了,畏惧的后腿几步,跌坐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任凌峰跑过来扶起了她。
这一三个人知道的风波,只有三个人知道。处理完现场,他们一起走回李家大院。梅爵走的很慢,惊惧的心跳也慢慢恢复,但是很难平稳。她进了正大门,回头看了高远和任凌峰一眼,就直径往前走了。
任凌峰和警卫员转身朝后花园走去,守门的士兵朝他们敬礼,他们点头回应了一下就走进去了,然后各忙各的去了……
晚饭后,段玫在花园里踱步,抬头看见月亮门的对联上书:
疾风瑟瑟花作雨
明月冉冉草如云
他看到上联,不由得苦笑着自语道:
“‘疾风瑟瑟’,亦如当下李家的情境,‘花作雨’,太悲凉了,不过倒是绵绵不绝的草接了下联,终究还是有希望的!对诗礼甚是讲究的李家,怎么会写这么悲凄的对联,美虽美,可是花如雨下,转眼成尘……唉……”
晚上,梅爵和几位嫂子到花园帮忙。她们正照看伤员时,段玫悄悄示意梅爵到他临时简易办公室。梅爵进门,见表哥从桌盒里拿出一把小巧的手枪递过来,说:
“你放心,我和舅舅没有私仇,只有公愤。哪天我们战场见到了,我会开枪;哪天家事场所见到了,我会依然恭恭敬敬的叫他:舅舅。这支枪,我早该交给你,只是怕老太太知道了害怕才一直没拿给你。你保护好自己,也要保护好小民源,否则我这辈子都觉得对不住铭卿兄……”
“为什么这时候想起给我枪?”
“凌峰跟我说了今天有人来找你麻烦。我们不可能时刻跟着你们,你们就只能注意保护好自己!”
梅爵接过枪,端在手上,看见是一把袖珍勃朗宁。小小的枪支,让她觉得分外沉重,不论心里,还是肩上。她以前多么希望自己拥有一把这样的枪,觉得拿它,驰骋纵横,英姿飒爽,凡事自己做主,无羁无绊,那是何等的神气。现在,自己做主了,还有令人神气飒爽的枪支在手,可是,那么多牵牵绊绊,令人窒息。她觉得表哥也不必这样为李家生死耿耿于怀,更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表哥心里友情这样天重地厚,而亲情却是这样风雨飘摇,不要说跟梅家敌对,就连养育他段家不也是吗!觉得与表哥相比,铭卿更有人情味儿。虽然他也为理想奋斗,可是却不和家人反目。她突然为自己从前在李家做的种种让铭卿为难的事懊悔不已。她明白是自己误认了李铭卿是救自己的人后,懊恼李家今天的局面自己也有责任,是自己对不起李家人,对不起目前生活越来越不如意的的妯娌们。已经去世的人没法直接补偿什么了,也许自己应该帮助各位嫂子们安顿好今后的生活,不要让她们忧惧未来的日子,这样自己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离开了。可是家里这么多人,而且是女人,她一时又无力也无法担起她们生活希望的涓涓之流。她心里有些担心父亲。只希望不要这样仓促离开李家,她还是想去看看父亲的,至于是不是离开李家,她自己也不确定;是不是和父亲同去香港然后去国外,也难说了。她也不希望杜从之死,尽管极其反感他仗着梅家的家势而一贯蛮横,却希望他能陪父亲一起走,毕竟这个人还是忠于主人的,但是他冒险来到的是与他水火不容的地方……但她什么也没说,揣好手枪就出来回前院去了。
梅爵回到房里,入睡不久后猛然惊醒,辗转难安,梅家庄易主了,父亲要走了。他这一走,再见不知在何处何年何月。她觉得这时自己应该坚定跟随父亲离开李家。那么妯娌们怎么办?她们都太脆弱了,也太可怜了。为了生存,她们放下矜贵,在这样的夜里还自觉去照顾伤员。对了,她们已经跟表哥熟悉了,为什么不让表哥照顾她们呢?她这么想着,起身走出六房,抬头望向花园。这午夜时分了,她看见花园里还灯火通明,还听得见嘈杂的说话声。她叹了口气,又觉得交给表哥照顾她们纯属扯淡。表哥他们现在之所以会在此地,因为这里就是战场之一,等到这里不打仗了,他们就走了,怎么可能一直留下来照顾李家人。而李家人老弱不一,也不可能跟着表哥随军去,何况她们还不是他的家属。唉……
老太太目睹梅爵时不时的犹豫徘徊的神色,揣测她大概想走了,但是又有些于心不忍说出挽留的言辞。她心里默默感激梅爵这些日子的陪伴,但是只字不提去留的话题,装作若无其事,只是分外疼爱孙子,也格外关心梅爵。她不能打开去的缺口,放六儿媳妇走。如果她走了,也许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孩子不能没妈,而这个家和家中的一群人也不能没这个孩子。
老太太自觉凭一己之力无法留住梅爵,就动员儿媳妇们献计献策。除任淑贤外,妯娌都实心诚意的和婆婆一致,爱护孩子,友待梅爵,不敢指望她能留下来,只为她能多留几天。任淑贤并不希望梅爵留下来,一想到她是这个家里唯一有儿子的人,她的心就莫名的酸疼。她表面很积极响应婆婆的主意,但是却按兵不动,只是对民源还着实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