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伏天渐渐到来,空气由温暖逐渐潮湿而又闷热。李家大院里却较为凉爽。只因随着气温的升高,院里到处的草木开始恣意生长,而李家男仆没有了,一队守兵也不懂得修剪花木,所以任其生长。大院里真是青草无心随意绿了。草木遮天蔽日,院里也就没有那么酷热了。也许真正的原因是人少了太多,不再似从前的熙攘吵闹,自然热闹的氛围也就顿减了,不再热闹,也会显得清爽多了。
在此地胜仗之后,段玫的大部队就驻扎在了李家庄的附近,段玫和任凌峰成了李家的常客,李家众人也很是欢迎他们的来访,一来给李家的女人帮些力所能及事情;二来也给家里添几分活跃气息。免得村庄里那奇怪的眼神和躲之不迭的举止让李家人感到难过与难堪。
李家大院的情形不只是家外让人难堪,家里也让人不适。花园太大,夏季的雨水充足,花草旺长,自从男人们离开了,女人们白天也很少出屋门,晚上更没有人去逛园子。园里面少有人活动,小鸟小兽就多起来。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会时不时的从里面传来。尤其是入夜后,猫头鹰叫声从花园传到前院,让人毛骨悚然……
离开的儿媳们的房院空了起来。老太太不希望空起来的房子没有人气,想让每房里有个丫头或者婆子住进去,但是她们跟她表示人少害怕,她也就不勉强了,但为了不让没人住的各房空荒,就让人每天都去打扫。
这天,段玫带了两个兵,一起来给老太太请安。寒暄坐定之后,老太太突然向段玫提出一个建议:
“孩子,自从你们来了,这家气氛活跃多了。尽管这样,可家里还是空荡荡的。我想请你们的兵驻扎进花园歇息整修,给这座大宅院添添活气,长长人气!”
段玫听了一愣神,皱眉思索,心中认为如此不可,就诚恳回老太太道:
“伯母,我们这些当兵的虽有纪律约束,但毕竟大多是粗人,家里都是女辈,我们进驻恐于你们多有不便!”
“孩子,我就知道你不会答应,可是家里一点人气也没有,让我心里发慌,尤其是夜里……以前各房儿媳妇们争争吵吵,儿孙打打闹闹,人多得心烦;现在突然间父子儿孙都走了,她们也偃了生气,走的走,没走的个个连屋门都少出,这个家,真是顿时静无声息了,安静得让我一夜一夜的合不上眼啊……”
“您多宽心,这不是还有我们在嘛!而且我们的距离也不远。”
“是啊!这些日子,你们常来,让我觉得家里有了点儿活跃的气息,有了家的活气!让你们住进来,给我们这个家添添气息。尤其是花园太大,又没人去玩,越来越空,眼瞅着草越来越高,似乎里面的东西也多起来,时不时有奇奇怪怪动静。我这心也越来越发怵啊!”
“伯母,我们风餐露宿,有个地方就不错了,哪里敢想花园这些地方。如果不是家里出这样变故,我们进来也方便,可是现在我们进来,家里嫂子等人还在这里,怕以后给她们带来不好的影响……”
“你说的也是,不过你们不进来,眼下,怕是她们更没有了在这座院子里生活的心情了,这个家这几年怕是就难撑住了,还说什么以后……”
“怎么会呢!唉……即使我们住进来,随时要打仗,又说走就走了,我们以后生死不明,或者各奔前程,但是你们还在这里生活。进来不过是徒给你们增加一场烦扰。”
“心里空了,烦扰会更多,你们来了,人多热闹点儿。我们可以帮着点儿什么,有点儿事儿做着,有点儿想念装着,踏实点儿,否则一天到晚的脑子里缠着那些可怕的事……”
“这……伯母,这样回去我们商量一下再告诉您决定吧!”段玫皱皱眉头说。
回到营地,段玫把老太太的想法告诉了任凌峰,请他定夺可否。他以为斯文的任凌峰会抬出三纲五常坚决否决,没想到,人家轻松简单的说:
“为什么不去?李家大院,墙高地阔。进入花园里,有现成的屏障,战士们也好站岗,大家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他们一天到晚打仗,偶尔不打了,睡觉还要警觉着,太苦了!至于不便……我们进去么……把花园与前院的门锁住,我们进出走花园的后门或者开道侧门不就可以了么!”
“哎呀,是啊!两全其美!行啊,你!”
“呵,这么简单的事,你还犯愁,脑袋最近想什么去了?”
“想什么?想什么时候太平盛世,就不用打仗了啊!以前觉得打仗除恶扬善,很神气。现在看看经历一场杀罚的李家,看看女人们的犹豫和艰难,觉得我们考虑的太简单了,甚至可以说是幼稚。”
段玫把兵马拉进了花园驻扎,操练……花园通往前院落里的门全都锁了,没有门的门洞就用石头砌封起来,要去前院,就要绕大半个庄子到正门那里。老太太觉得很不方便,不过想想家里都是女人,而驻扎进来除了几位卫生员,又都是男人,段玫这些人又坚持这么做。她也就不说什么了。段玫还向老老太太表明,等他们队伍开走了,再把花园对外开的门封了,对着前院落的门再全部打开。其实面对用门锁隔开,老太太还是犹豫了一番,才答应的。她犹豫的原因是因为觉得把李家一分为二了,她现在是惧怕分离,惧怕割舍,惧怕各奔东西……不过,不方便也是,现在家里只有女人,这些兵虽然规矩,可毕竟是外人,是男人……
花园的院子里的门落了锁,钥匙交给了老太太。院子里的人要到花园来,可以依然开锁进来。花园里的人要进院子,则要绕道正门正式拜访。
苏氏老太太很是感激段玫他们肯进驻花园。果然,他们进去后,花园里没有了乱糟糟的声音传来。猫头鹰也不再夜里飞来乱叫了。梅爵猜测老太太并不是怕这个家里什么稀奇古怪之声,让表哥他们进来,是怕这个家太静了,怕男人的气息全无了,家就空了,就散了……老太太无法也无力把握未来,但是她在尽可能的为李家把握现在,所以她已顾及不了什么陈规旧范。梅爵这样想着,感受到自己要离开这座院落,将是一个大麻烦。
梅爵的猜测不完全正确,老太太之所以坚定的请段玫他们驻扎进来,其实她是想讨好梅爵,留住她。她想向这位特立独行的儿媳妇展示自己的开明大义,向她表明自己也不落俗套,这样也许她就会留下来。
战事又吃紧,兵马在李家庄拉进拉出,回来的人员中伤员越来越多。每当听到队伍集合出去时,苏氏老太太就在家坐立不安的等着他们的队伍开回来的脚步声。听到队伍回来的声音,她就到花园里来,看见缺胳膊少腿的、血肉模糊的,心里就又紧又痛,就难过得不得了。她看见伤员越来越多,就每天都转来花园,虽然做不了什么,看看这个的伤势,瞅瞅那个的伤情,给这个递点东西,帮那个盖盖被子,她有时恍惚觉得面对的伤员是自己的那些倒在血泊中的儿孙们。她是那么深切的希望这些孩子们再站起来,健健康康的。
老太太开始节衣缩食,尚未离开的丫头婆子们也居多派到花园里帮忙,家里只留下两个丫头伺候梅爵,就连她自己身边的人也全派过去了……不知道的人,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位面容白净慈祥和善的老太太曾经是多么显赫家族里高高在上的人物,衣食住行是何等的讲究而显贵,而今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