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天气凉爽,树上叶子日渐稀疏,树荫愈加斑驳,李家却日益热闹起来。收租收礼,备礼送礼,里里外外,人来人往,个个忙的不亦乐乎!
秋粮入库后,李家要外送的礼基本送到位了。但是仆人们并不能松口气,剩下的就是要开始准备亲戚家眷之间的礼。虽然说亲戚的礼不比外面繁琐精致,但是却更细致讲究。
就拿六位儿媳妇来说,每一位的娘家都要送到。至于给他们准备什么,李忠一早就到上房门前等着请示老太爷。连日劳累,今天老太爷起的有点儿晚。待他起床洗漱好后,一早站在门外等候的李忠忙请示:
“老太爷,各房太太中秋归宁的礼单应如何置办?今年是六太太来家的第一个中秋,要送六样礼吗?”
“嗯!就这样,一切礼物制备都按规矩来,每一家都不能马虎!”
“是,老太爷!”
“今年的石榴和梨果大味甜,成色不错,备些节后送给各位亲家尝尝,就不要作为节礼了!”
“是!是!”
“你等等……”
刚要走的李忠又转回身,等了一会儿,就听老太爷道:
“算了,你去吧!”
李忠犹豫着慢慢走了出去。确定不会再叫他了,他才大踏步忙吩咐人备节礼去了。刚走出上房门,就见李顺在门外徘徊,他皱皱眉头问:
“李顺,一早在这里转悠什么?等老太爷吗?”
“不是,我在等你啊!”
“等我有什么事儿?租收得怎么样了?还有几家没交的?”
“走走,一边去说!”
李顺说着,神秘的拉着他来到没人的游廊假山之后。
四顾无人,李顺才道:
“怎么办?石老二的老母亲要不行了,他该交租原本准备好了,打算今天送过来。可是现在他老娘这样,他想少交点,给她老娘做个月饼,办理后事,说不够的争取明年补上!他找到我,苦苦相求,让我给通融一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你看行吗?”
“这……肯定不行,没有不透风的墙,被老太爷知道了,会以为我们以往收租也从中作假;被佃户们知道了,以后动则找我们通融,你说我们管还是不管?”
“这……管就没个完,不管就可能到老太爷面前翻旧账,总之一时的善心,终归是没个好!罢了……不管闲事了!”
“不过石老二的难处还是要帮的,毕竟他哥哥早就没了,他光棍一人,确实难!这不马上就中秋了吗?我们就请示老太爷,早点儿发下人们的过节礼,可以把我的钱物拿些过去帮衬他。吃的就给他了,钱等他什么时候有了再还。”
“这样好!还是老哥你想得周到得体。得了,我的那份过节钱物也给他些急用!”
“你把还未交租的佃户名册给我一份,另外收入、放出钱物数量名册也给我一份。估计老太爷这两天要盘查明细了。一时问起来,你我心中都该大致有个数。”
“好好!我再细看一遍还有什么漏失,回头就送过来。”
二人说完,各忙各的去了。
第二天,大老爷、二老爷的秋季的俸银与禄米发了下来。李忠忙把此事明白的禀告老太爷、大老爷和二老爷。
老爷喝着茶,听着李忠的禀报,心中甚为满意。尽管老大是二品,老三又比老大低一级,老三、老四暂且没入仕,但是老五、老六天资胜过几位兄长们,他们不久也可入仕,那时门庭荣耀更是云路鹏程啊!
前来送俸禄的众人离开,老太爷忍不住跟老太太感叹:
“我们没有负祖上所望!眼前显祖荣宗,已然足矣!老五老六的未来也将是长风万里!还有老七……”
“你倒是满心欢喜了,你也不看看大儿媳妇的脸色,都快阴沉下水了!”老太太瞥了一眼踌躇满怀的老头,不满道。
“她阴沉脸干什么?这个家里又没少过她的份儿!目光短浅!”
老太太没理会老太爷,听说大儿媳妇吩咐墨儿过来看看归宁之礼准备的如何了!就悄悄吩咐墨儿过来问究竟。墨儿小心告诉老太太:
“大太太琢磨,论吃官饭,应当只有长房和二房,可是老太爷却把他们的俸禄全部入公了。她说这么多年,大房二房为养家出了不少力,即便节日也不见多分拨点儿给他们。今年的中秋,六老爷第一次陪媳妇归宁,怕是礼重于任何一房。不过她又认为那六太太家势确实也值得这么做。只是她心中不快,并不能平息。大太太思前想后,觉得这苦水也只能跟二太太说,可是她又担心二太太处事一向单刀直入,且得理不饶人,又万万直说不得……故苦闷!”
老太太听了长叹一口气,打发墨儿回去交差了。墨儿走后,老太太不放心,晚间让钱妈借故把银儿叫来,细问二儿媳妇近来境况,尤其是这两天的情形。银儿也不敢隐瞒,悄悄告诉老太太:
“近来二太太无事就在房中生气,不过是为娶进门的六太太不是张小姐而面子丢失。尤其这几天动她则忧怨:她归宁省亲,家人提起表妹白贞,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家人。她觉得张小姐没能嫁进李家,不仅是张家的颜面扫地,也是她在李家颜面尽失。面对中秋归宁送过节礼,她退避三舍,似乎很怕回去。”
老太太点点头,赏了银儿几个新鲜果子,打发她回二房去了。
一夜桂花香气时浓时淡,老太太觉得一夜都没有睡稳。清晨起来,秋菊和喜子伺候她穿戴梳洗时,就见雪儿来了。她看见这丫头的神色,知道她有事要报,穿戴完,就吩咐秋菊和喜子出去了。身边丫头出去,她对雪儿道:
“好丫头,难为你能把我吩咐你的记在心上,一早就过来。说吧,什么事?”
“六太太似乎要归宁省亲!”
“哦,各房太太都要回的!不止是她。”
“她……她好像是要回去过中秋节,不止是归宁送礼!”
“噢?我明白了,难为你了,为这个家着想。说,你想我赏你点什么?”
听老太太这么说,雪儿连忙跪下了,道:
“老太太,六太太归宁时,我得闲,恳请您能让我回家去一趟!”
“好好!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雪儿点点头,忍着泪水道:
“我三个哥哥具已成家,三位嫂嫂嫌娘老了无用,不仅平常不给好脸色,就连过节也不会给口好吃的。”
“也许你多虑了,他们会给的。这不还不到中秋吗?”
“哪里会给!母亲托人捎话告诉我,哥哥嫂嫂他们前几日来家里翻东西,没翻到什么可心的钱物,还骂骂咧咧的。”
“他们太不像话了!可是你回去又能怎么办,你一个丫头家家的?”
“李忠老伯说这两天就要发下人的中秋赏了,我拿些回去给母亲,让她提前过节,好歹吃块月饼!”
“那我让李忠多拿两个给你带回去!否则别人吃着,你的给了家里,自己只能瞅着别人吃了。”
“谢谢老太太!”雪儿磕过头,退了出去。
小丫头的话却让老太太陷入沉思,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虽然不愁吃穿,可是仅仅这儿媳妇归宁送中秋礼,就花样百出,一位不想去,另一位又是去了不想回来……唉……
吃过早饭,为避免儿媳们闹出什么花样,老太太跟老太爷商量今年让儿子们陪儿媳妇归宁。老太爷一听就瞪圆了眼:
“家中事务繁杂,他们都走了,谁来操办?”
“快去速回,又不是住下不回来了!”老太太依然平心静气。
“净闲着没事找事!”
“没事找事?天天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也不知道水见识短!老五老六说话间就要出去谋事了,多和亲家往来有益。就说梅家,去一趟,就多熟一分,以后若是有什么事,就好说了不是!”
“这倒也是!梅家虽好,这六媳妇,唉……”
“现在不是说她的时候,是说过节儿媳妇们归宁!”
“就让老五老六各陪媳妇回去行了,其他人就不要凑热闹了!”
“你这就太自以为是了。单单他们两房破例,你让大房怎么说?二房能呢?三房也不会愿意!四房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不会痛快。照我说,就准允他们都一起回去,一起尽早回来,谁也不会挑理!”
“唉……”老太爷叹了口气,没再反驳,起身出去了。
见老太爷默许,老太太晚间把成家的儿子们叫到上房,吩咐他们提早准备陪媳妇归宁,特别嘱咐他们速去速回,同去同回。他们无论愿不愿去,都不好违抗母命。何况他们知道,这事由母亲吩咐下来,自然是被父亲默许了。议完归宁之事,弟兄们各自散去回房去。李荣卿站起来,却被母亲叫住了:
“荣卿,你留一下,我还有话问你!”
李荣卿站着略微一愣神,又坐下了。他面容板滞,看着母亲,等着她开口。但是老太太并没有马上说什么,而是喝了几口茶,才缓缓道:
“你媳妇前些日子三更半夜的拿着大包小包要出去避难?她这位长嫂就这样带头的?这是家啊,还是客栈啊?”
母亲虽然语气平缓,但是责问还是毫无异议。他听了又一愣神,心中疑惑,这家里怎么比外面还复杂,那天自己虽然没说任氏,但是他知道,她一向比自己更谨慎,可是仅仅是有一点儿影子的事情,纷乱多日后,居然也能传到上房,还被问起。他感到心情烦乱,就息事宁人回答母亲道:
“娘,当时就说她的不是了,而且她也没走!”
“回去告诉她,她要走,只管走!也不用偷摸着!随时都可以走!”
“娘,何必跟她置气,我回去替您多管教她就是了!”
“不是我说她,她是长房的大嫂!要时时处处为这个家着想!一天到晚就想着自己,那还是长房的人吗?还是大嫂吗?”
“是,母亲教训的是!”
母子二人又说些家常,李荣卿道了晚安从上房出来。他慢慢踱步回自己房去,每走一步,都感到莫名的身心怠倦。他烦躁家中口舌众多,却又轻易将谁治理不得,即便是丫头,也因为各房的主上而需慎言慎行。他心中感叹:看来李家老祖宗早有先见之明,否则怎么会定下翡翠李子拥有人不识字的家规。女人识字,又多了一个折腾是非的手段。只字不识便最好!
他边走边琢磨这事儿一定是妯娌想方设法传到上房的,弟兄们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过到相互挖坎阱,回去跟任氏什么都不要提起,否则,又是一场妯娌大战,而且扯瓜拉秧,没完没了。
李荣卿尽量遮掩让大事化小时,李赓卿却在房中叮嘱夫人季氏道:
“张家表妹的事你不要再耿耿于怀了!和其他房对峙逞强,不会有你的好处!”
“又怎么了?我何时逞强了?”
“你呀!大嫂可比你精明多了吧?”
“那倒是!”季氏翻了翻白眼道。
“刚刚,在上房,长房被母亲训了一顿!”
“大嫂被训了?”
“是大哥被训了,因为大嫂的缘故!”
“这个家,终究是你过日子的地方,张家不过是亲戚。你为亲戚,在自己的脚下挖坑,不是傻吗?”
“……”季氏瞪了丈夫一眼,没说话。
“再说,梅家也不是我,还有我们一家惹得起的门户。你就不要再掺和老六的事了。”
“是!我会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