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子所说的砖瓦厂项目,其实已经存在。
名字叫南庙红砖厂,是本区最大的一家乡镇企业。
那时候的乡下人,出门务工的最多选择,就是去各地的砖瓦厂挖土方,或者是拉坯烧窑。
全是按量计酬的重体力活,就像今天的建筑业一样。
工作机会僧多粥少,各家砖厂主管招工派工的岗位,也就成了人人垂涎的肥差。
一般都是由本土的实力派人士来把持,不和这些人搞好关系,送点烟酒之类的小恩小惠,壮小伙想卖个力气都找不着地方。
南庙砖厂如今的现场管理,是一个人称“吴蝎子”的家伙,据说这家公社砖瓦厂如今的承包人是他的舅舅。
江淮土话中形容一个人喜欢窝里斗,都会说这人是属蝎子的,专门咬自己人。
人们送给吴姓主管这么个雅号,其实也在讽刺这个家伙太爱喝砖厂工人的血了。
“万字号”的九兄弟中,六万、七万二人目前是这家砖厂的烧窑师傅。
一次聚会上,七万向大伙提出了干倒吴蝎子、取而代之的建议。
“吴蝎子那点破工资,还没有我一天的收入多呢!还要背着剥削工人的骂名,这样的事我不干!”
军子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要说赚钱,他还不如回家跟着二大继续做鹅贩子了。
但其他的哥们目前都是待业青年,看中了那么点油水,七万的提议也正中他们的下怀。
“老五,兄弟们都要口饭吃。要不你带着我们做生意,要不你跟着我们去砸场子,你的反对没有用!”
大万摆出了大哥的架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是当初磕头时立下的誓言。五万这小子动不动就投反对票,这样的习惯要改一改了。
“大哥,我的意思是说,弟兄们真想赚钱的话,就应该走正道玩票大的,想办法把这家砖厂的承包权弄过来,小打小闹的没啥意思!”
带着这帮人出去做买卖,好好的生意也会做砸锅,军子第一次感到有点误入贼船了。
“我的乖乖,老五不愧是吃大茶饭出身,张口就玩大的,哈哈哈!好!怎么玩吧,我们都跟着你!”
今天四万做东,众兄弟都在他家吃喝。
他的老父母苦哈哈的站在大门两边,伺候着这群败家精。
一天下来,家中仅剩的几只下蛋母鸡,全被他们干光了。
四万听了军子的豪言,端着酒碗下桌敬他。
“要拿下来年的承包权,走正道肯定不行,我们凑不了那么多钱,邪道还可以考虑,嘿嘿。”
还没等军子发话,一旁的六万抢先答道。
他是南庙砖厂的职工,知道承包权交易的内幕。
当前的承包人是枣树公社的国家干部,人称老于。
当初跟团去苏南考查,回来后就从信用社贷款,以公社的名义建成了这座砖窑厂。
老于退休后,又用每年十万元的成本,把这家集体企业承包了下来。
所以想通过正常渠道拿到砖厂的承包权,就凭他们这几个愣头青,基本上是没有可能的。
唯一的手段就是使用歪招,让于老爷子知难而退,拱手相让承包权。
“正道咱不会走,要说这邪道,我权三子有的是办法!”
权老三已经喝高了,一听六万说使用歪招马上来了劲,猪肝色的肥脸也乐开了花儿。
“老三,你有啥好办法?说出来大伙听听!”
有人吆喝道,这几个不务正业的家伙想钱都想疯了,权三子的办法他们也敢听。
“窑厂的砖坯不都是晾在野外嘛,每晚干倒他一两排,不出半个月,那个于老头就会自动缴械了!”
权三子抱着胳膊,贼眼四面打转,观察着每个人的反映。
“你以为吴蝎子那伙人是吃素的!能让你这么容易就上手?”
“破坏集体财产罪,至少五年以上的劳教!老三,你这个法子有可能把我们都带阴沟里了!”
“我权老三只要出马,就肯定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哥几个信不过我?”
众人七嘴八舌,权三子瞪着三角眼环视了一圈,好像在寻找攻击他的对手一样。
“你们都他妈的扯远了!先搞定那个吴蝎子,只要工人能归我们管,将来的承包权就好办了!”
军子用酒杯敲着桌面大声的吼道,他很是后悔怎么就提出了承包权的馊主意,本想抛砖引玉结果引来了一堆狗屎,就差给自个埋进去了。
“对,先搞吴蝎子!老五,你给个方略,我们该怎么做?”
大万不动声色的把控全局,见军子有新的提议,就示意全场静下来听他一个人拆解。
“吴蝎子不是主管招工嘛,我们几个就冒充民工前去应聘。这家伙掐马虎熊掐惯了,不给他好处肯定不会收我们。我们就用这个由头来修理他,让他在砖厂混不下去。然后再到老于那儿毛遂自荐,他这个砖厂总得要有人来管理。大哥,你这个南庙砖厂副厂长的位子,我已经给你预定下了!”
军子生怕众人推举自己来做他们收钱的白手套,赶忙把这个预想中的职位让给了大万。
“老五,你这人太猴精了。呵呵,这个办法不错!”
大万是众人当中最早出来混江湖的,一眼就看穿了军子的伎俩,但也很是受用。
“老六,吴蝎子在厂里的实力怎么样?到时候我们几个要是干不过人家被赶出来,丢人可就丢大了!”
有过姚集鹅市的群殴经历,一说到打架,军子马上两眼放光来了精神。
“吴蝎子在砖厂有一班死党,都是一个村子的,不然的话他也不敢这么猖狂了。”
六万如实答道,他在厂里和吴蝎子的私交还算不错,否则也学不到烧窑的手艺。
“那就好,打架的时候算我一个,搞死他狗日的!”
军子听罢,豪气的喝干了杯中的烧酒。
他的秉性富有同情心,从不干恃强凌弱的缺德事。
所以听说吴蝎子人多势众,兴奋的像打了鸡血一样。如果对方只是个贪图小利的孤家寡人,他反而下不去手了。
“老少哥们,要不要我今晚去吴蝎子家走一趟?明天保管这个家伙就老实了。哈哈哈!”
权三子冷不丁的又来了一句,他的笑声令人感到恐怖。
“权老三,不要这样,干事光明正大些!你看你在家门口干的那些个破事,今天这家投毒,明天那家放火,这是他妈的人干的事吗!跟你这号人混一块,我真是感到羞耻!”
军子本就和父辈一样,对于权老三带有很大的成见,今天的酒又喝高了,听他又想使用阴招伤及无辜,就不顾一切的爆发了出来。
“日你妈,你怎能把这些事都算在老子头上,信不信老子一酒瓶捅死你!”
权三子绝非善类,被军子无端揭开了老底,他的脸都气绿了,在桌沿上“啪”的一声敲裂了酒瓶,就直奔军子而来。
“兄弟,消消气,消消气!老五,你刚才的话过了,要向老三道歉!老三,我们出来混世的,也该有混世的气魄!你给我一拳我还你一腿,你给我一刀我还你一刀,干倒了耶熊!”
正商量着如何一致对外,谁都没想到局内人先翻脸了。
大万和二万慌忙起身,分别抱住了军子和权老三,以防事态进一步恶化。
军子也清醒了过来,知道捉贼捉赃的道理,没有根据的栽赃彻底冒犯了权老三。
于是自斟了一杯烧酒,双手端起对着权三子一饮而尽,就算是道歉了。
然后谁也不再搭理,坚决推辞了四万的挽留,独自出门驾车而去。
在众兄弟冷飕飕的目光里,他第一次深切的体会到,自己和他们不是一类人。
但是现在,已经不好上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