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它自己的意志,为什么它却好像知道我已经对阿蓁主仆二人的命运产生好奇,想要跟随他们?
如果这个世界真有它自己的意志,为什么我竟然被困在这臭烘烘的马厩,被一堆马粪包围着?
这也太臭了!这什么情况?
“13!13,你在哪里?”耳机里传出沈愚焦急的声音:“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俩还能通话,必定是要在同一个磁场空间之下,如果我听不见他说话,便是失散了,我赶紧答道:“我在马厩,好像是个营地。”
“马厩?你等着,萧蓁刚好要去马厩,我跟着她去找你,你千万别动。”
“萧蓁又是谁?”不过,千万别动?我看着周围这一堆堆的马粪,不确定道:“你确定、一步都不能动?”
“你说呢?”沈愚的声音简直可以用气急败坏来形容,我怕他真生了气,伤肝动脾的我担待不起,只好一动不动地等他过来,过了半晌,只见依旧一身男装的阿蓁一手提着木桶,一手拿着刷子,不急不缓地来了马厩,倒是沈愚跟在她屁股后面面露急色。等看到我了,他几个健步朝我飞奔而来,作势是来抱我的,嘴里嚷着“可把我吓死了,我还以为……”还没嚷完,就停在了马厩之外,捂起了鼻子,嫌弃道:“你还不快出来?臭死了。”
我闻了闻身上的味道,确实也还行。我被他莫名其妙的火气搞得也很恼火,懒得理他。
阿蓁是个爱马之人,刷马时候还能跟她家小黑小红天南地北的聊,最后待洒了桶里的水,双手合十道:“若是苍天有眼,还请保佑家主平安归来。小姐养了这海棠五年,心心念念,只为他老人家能看上一眼。此情此孝,万望垂怜。”
我和沈愚跟在阿蓁身后,我问沈愚:“她现在和她主子住在一处吗?”
“她主子姓萧名素罗。”
“你怎么知道?”我惊道。
“我睁眼的时候正看到她俩拿着身份凭证进扶桑城驻兵营地,就知道了他们的名字了。一个叫萧素罗,一个叫萧蓁。”这大约是随主姓?想着我不也是个小奴仆吗,便问:“那要是我跟你姓,那得叫什么?沈十三啊?多难听~”
沈愚没接我话茬,白了我一眼:“萧素罗的父亲是驻兵将领的亲卫,官拜右校尉。虽然不是位高权重,但在军中也是很有地位。守城的小兵就通报了他们将军,说是现在城内局势复杂,不好将他们安排在城中驿馆,想着这毕竟是亲卫独女,就给他们在这驻兵处单独安排了营帐。”
萧素罗的帐子有些热闹,萧蓁刚回去,便看见两个小兵拖着一筐碳往外走,她将桶一扔就把小兵拦了下来,等萧蓁和和气气地问清两个小兵就是来将他们千里迢迢运过来的木炭充公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气得不行了,她道:“这碳是我们千里迢迢从京都运来的,你们怎可如此无礼?”
一小兵面露难色:“蓁姑娘,对不住了,大将军亲自下令,紧急调配木炭送往伤员帐中,最近战事吃紧,后方的物资暂时还过不来,就连将军自己,都将木炭送给咱们受伤的兄弟了。”
另一个小兵死死拖着框子不撒手,也道:“是啊,要我说,你们女子就好生待在京都好了,跑来凑这个热闹干啥?还千里迢迢搬这么一大盆花来,你说,这里是养花种草的地方吗?”
即便是那夜遇到劫匪,我都没见萧蓁这样气愤过,她怒喝道:“你们简直岂有此理!你们可知……”
“阿蓁!休得胡闹!”兴许是萧蓁的声音惊动了帐子里的人,萧素罗到底是闻声出来了,她也穿着一身简朴的男装,一张素净的脸长得很是英气,却又不失女儿家的矜持端庄。她脸上明晃晃写着不耐烦,挥挥手就让俩小兵走了。她瞪了萧蓁一眼,道:“人家也是听令行事,你跟他们闹什么呢?”
“可是小姐。咱们家虽是武将世家,可终归不算名门望族,到了这一代,就因为你是女子,一些势利的亲族也都淡漠了来往。再加上家主还喜欢救济军中弟兄……咱们这次的盘缠和木炭,可是咱们偷摸做了好多绣活换来的呀。他们怎么能如此不讲理!”
“胡言!”萧素罗虽然摆了脸色,但语气却是温和的:“人家是听令行事,你说人家不讲理,岂不是污蔑大将军不讲理?再者说,这木炭是送往伤兵营帐的。若是一筐碳能救一条人命,已是可贵了。你又怎能这般放不下?”
“只可惜咱们的花。”萧蓁已经委屈哭了,两眼都是晶莹。
萧素罗拿帕子给萧蓁擦了眼泪,无奈地笑了,她看着一旁已经开败的海棠说:“北方不是种不活它,只是这里种不活罢了。阿蓁,海棠是能耐得住寒的,只是花期太短,即便放在温室里也是如此,咱们不要太偏执。”
萧蓁枕在萧素罗的膝上,一脸委屈,萧素罗抚了抚她的头发,如母如姐一般,安慰道:“阿蓁,阿父向来待你如亲子,我知你是想念阿父了,我也很想他。”
一般女孩子伤心难过的时候,是最不能哄的,越哄越难过,萧蓁很显然就是如此,她果然咬着牙哭了,气道:“咱们只想让家主看看小姐植的花,没偷没抢,哪里就错了嘛……”
我这才知道,萧素罗的父亲在扶桑从军的这五年,就连书信也很少往回寄。偶尔寄一回,又说自己很想女儿。萧素罗收了信,又听说前方战事恐有变故,想着自己老爹年事已高,这才冒险前来相见。
我本来还盼着一场父女久别重逢的亲情戏。
没想到,仅仅过了三天,就迎来了噩耗。
萧父带着一队小兵去扶桑城巡查,不慎中了敌人设下陷阱,北边的游民装作平民,喝酒闹事,萧父腹部中了一刀,后背中了一箭。被人扛回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
“究竟怎么回事?十四个人居然折损过半,还没拿到确凿证据,你让本将军怎能不发火!”这男声浑厚中带着一点嘶哑,一撩帐帘就径直走了进来,萧素罗本来正在给她爹擦身子,这人突然进帐子,她拿着帕子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想行礼的时候,这位雷厉风行的将军已经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军医在一旁哆哆嗦嗦地站着,抬袖擦了两把汗。
“萧叔父伤情到底如何?你如实回答。”
见这位将军坐下了,军医才道:“小人从昨夜起就守在这,右校尉的情况确有好转,只是,怕夜里再起高烧……”
“那就还是说不好?你说说你,你这么大年纪,随军多少年了,我问你什么伤情,你就没一次有把握的。本将军就想问你,我就想从阎王爷手里抢这一条命,你能不能帮帮本将军?!”
军医闻言,身子也不抖了,只郑重地行了一礼,道:“下官必定尽力而为。”
等到这将军终于说完了话,才发觉帐里多了两个男装打扮的水灵灵的女子,他的眼神从萧蓁身上自动掠过,固定在了萧素罗身上,语气难以自持地温和了下来:“你是萧叔父家的闺女,阿星妹妹吧?咱们幼时见过的,那时我跟着我阿父,幼年顽劣,还因在你家院子里摘了青樱桃被我阿父责罚。当时,你还替我求情呢,我是郎珩。你还记得吗?”
“大将军。”萧素罗作了一礼:“奴家正是萧素罗,阿星是阿父唤的乳名。”
“你阿父将你教养的极好,即便是女子,我也能看出你骨子里的刚正。”这位身着金甲的将军丝毫没有掩饰满眼的欣赏,安慰道:“你阿父有你照应,一定能转危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