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白夕眠摘去了圆框眼镜和一身白褂,换上了轻便的纯白色过膝棉裙,像极了记忆里那个邻家女孩。
可她明明长着张似水如棉的温婉脸颊,气质却像是结了冰,拒人千里之外。
如冰山,暴雨一般。
所以曾经那个怯生生跟在他身后,温顺可爱,甜美又漂亮的白夕眠,哪去了?
熟悉的感觉烟消云散,路奢的大脑忽然宕机了。
他就那么愣愣地站在马路另一头,看着她。
她脸上的婴儿肥不见了,鹅蛋脸白嫩雪皙,成熟又漂亮。
路奢才活了十八年,可此刻看着她,却忽然有种穷尽一生的美好就在眼前,往后余生,不过如此的感觉。
记忆里那个怯懦而又不自信美小鸭啊,如今已经蜕变成了高贵优雅的白天鹅。
然后呢?当年保护小鸭子的玩具骑士,有变成真正的骑士吗?
还是说……
他还是十年前的样子。
……✧*。……
哒、哒、哒……
路奢的皮鞋点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另一边,那绝美的高挑女子闻声微微侧目,正瞥见他此生最狼狈的模样:
大背头被汗水打湿,额发凌乱,领带早就被扔在夏风里,湿透的衬衫还挂在自行车把上。
“……”
白夕眠缓缓转过身来,不发一语地望着他。
惊喜,迟疑,埋怨,悲伤……
那对漂亮的桃花眸子一瞬间闪过了太多太多的情绪。
那么多的情绪,路奢根本来不及捕捉。
以至于他最后反应过来时,里边就只剩下了最后一种,如冬日冰棱般的寒意。
“夕眠……生日快乐。”
路奢似乎被冻到了,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感受不到的颤抖。
他手里拿着一方包装精美的小木盒,里边放着迟到了十年的生日礼物。
这是白夕眠活过的第二十六个七夕节。
同时也是路奢精心为她准备的,十六岁生日。
木盒中放着一枚在十年前最新款的HelloKitty发卡。
当然,以如今的眼光看来,它不过是塑料感十足,就像是街边捡到的毫无价值的垃圾一般,连盒子都不如的廉价货罢了。
但路奢不觉得,在十年前,它就是最好!
而路奢,只会给白夕眠最好的。
——虽然他现在,看着眼前的女生,连那句早早就准备好的“以后我每年都会在这里给你过生日”这句话都说不出。
因为这句话只要说出来,就是他路奢撒了谎。
撒了个,足足十年的……
弥天大谎。
一旁,看着路奢捧着礼物的手伸过来。
“嗯……谢谢。”
白夕眠双手接过,却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冰冷的视线从他脸上淡淡扫过,微微停顿了一下,便投向了悄然照亮夜幕的烟火。
路奢看着她掠过自己的视线,无端想起了一首笨拙的情诗:
◇
我们并肩看了一场烟火
天空格外灿烂
光一闪而过
就会发现
我没有看火
你没有看我
◇
等到一朵烟火落幕,白夕眠才伸手捋了捋耳侧纷乱的碎发,轻轻擦拭着礼物盒子上的灰渍。
“谢谢。”
她又轻声说了句,桃花眸子里无哀无喜,叫人什么也读不出来。
期间不发一语,等到下一朵烟火在空中绽开,她甚至连招呼都没打,转身走了几步,在路奢的目光中打开那辆孤独的玫红色小甲壳虫的车门。
路奢就这么站在路旁,看着她关上车门,脱下高跟鞋放在邻座,而后引擎轰鸣。
一阵热浪从身边错过。
……✧*。……
远处起了雾,一点一点蔓延过来。
听到了“沙沙”声。
待湿热的水汽扑面,人潮四散,这场潦草的烟火晚会就已经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淋灭了。
喂喂喂,别下这么会看场合的雨啊……
路奢站在四散的人潮里,望着远去的那抹玫红,忽然感觉,她和自己记忆里的白夕眠,差距好大。
更漂亮了,更有气质了,也更遥远了。
就好像是你心爱的鹅卵石,忽然有一天,变成了星星,跑去照亮了整片银河。
可你的鹅卵石是独一无二的啊,她变美变漂亮了,哗啦啦跑去点亮星河,那你就没有她了啊!
所以说,就这么知难而退的话……
丢死人了好吧?
怎么会有哪个蠢蛋连自己钟爱的家伙都宝贝不好,放她去照亮世界?
要我路奢遇到这点事就放弃……
抱歉。
下辈子吧。
不就是个腰细腿长冰泠似雪的大美妞么?
望着柏油马路上漫卷的雨沫,路奢舔了舔嘴唇。
——必拿下!
……✧*。……
迎着一片水雾茫茫,路奢打算就这么冲入雨幕,踩着湿漉漉的街道,朝着记忆里的河堤跑去……
可就在他心间豪情万丈之时,恍然间好像听到极远处传来的一声急刹。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似乎并不该被他听见的声音,就这么穿过重重雨幕,一把将路奢拉在原地。
路奢愣愣地转过身,就看见暴雨中,一辆玫红色的小巧甲壳虫逆着风和雨,急慌慌地跑过来。
片刻后,车在路奢身旁停稳。
车门开启,风裹挟着大片的雨水一股脑钻进车里,路奢眼睁睁看着她抿了抿嘴唇,眉头微蹙。
驾驶位,白夕眠蜷了蜷被雨水打湿的赤足,没有多看路奢一眼,更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
她只是随手从车柜里取出一把有些破旧的雨伞,而后递到路奢跟前。
“谢……”
路奢接过伞,嘴里憋着话。
忽然看到她柔软发丝间别着与她气质不符的可爱HelloKitty发卡。
小小猫咪甜甜笑着,款式老旧却又新颖。
恍然间,他的视线好像模糊到了十年前,看到了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躲在他身后的女孩儿。
“夕……夕眠,我……”
路奢一句话没讲出来,看着车里的姑娘,发起了呆。
车里,白夕眠纤长的睫毛似乎蒙上了一层雨雾,慌乱地眨了几下,她轻咬着下唇,抿着的樱粉色嘴唇里似乎藏着很多很多话。
可等路奢再次看过去……
什么啊,分明还是最开始那副冰冷淡漠的样子。
眼……花了?
路奢想着,就听到咚一声。
车门重重关上,引擎轰鸣。
一阵热浪擦肩而过。
“呵……”
浑身湿透的路奢,打开那把老旧的黑色双人伞,看见伞柄上贴着的小猫贴纸。
这老伙计似乎被修过好些次。
一番旧忆顿涌心头,他笑了声,又把伞给合上了。
而后就见他把伞揣进衬衣里,一鼓作气冲进瓢泼的雨幕里。
“好耶!夕眠心里还是有我的——!!!”
路奢边跑,边扯着嗓子喊。
吓得人群四散。
吓得雨点纷乱。
远处,那辆小巧的女士甲壳虫静默地停在路边。
一直到路奢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连踩在水坑里的声音都听不到时。
车灯才倏地亮起,缓缓远去。
“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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