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从来不是单指某一件具体的事情,一个方向、一种感悟、一项霸业、一股执念,默默地支撑着人生的意义,它不一定是伟大的,甚至是不确定的,它不会摆在你面前,而是需要你去摸索,即便你觉得自己知道答案了,也未必是正确的。”
“大千之世,凡存在,皆有天命,若要论我之天命……”说书人顿了顿,摇摇头,继续道:
“我不敢断言,但与你的相遇,应该也是其中的一环。”
说书人指着身前的青铜碗,说道:“这也是一环,却未必与你有关。”
赵风听得云里雾里,他低头望向青铜碗里的半碗水,窥见映在其中的玄玄之气,便抬头凝望,脑海中回想起白泽曾经提到过的一柄剑:十大名剑中,有一剑较为特殊,此剑虽出自欧冶子之手,但其本质是天地自然而生的浩然剑气,欧冶子游历天下,偶然寻得这剑气,遂与干将合力打造一剑,将之聚合剑中,成就威道之剑。
浩然飞瀑,玄玄之气,不正符合那柄传说中的太阿剑?
“那股浩然之气,是剑?”赵风盯着上空的玄玄之气,随口说道。
“为什么非要是剑呢?”说书人伸手点了点碗中水面,波纹荡开,乱了那团玄玄之气。
“它只是一团气罢了,也许它未来会因为某场机缘成为剑,但‘剑’只是世界赋予它的形,它的本质仍是一团玄玄之气。”
“剑是什么?”
“有人说剑是天下间最厉害的兵器,说剑修如何如何无敌,剑客仗剑,不问胜负问生死,然而世间一切之兵刃,又有哪一件不是为了断生死而存在的?”
“说书人道:剑道无敌!那它自然便是无敌的,但一片天地间,若有了无敌之物,反倒狭隘了。”
“举世皆剑、唯剑独尊,是因为说书人对剑怀有某种情怀,或许是仗剑天下,或者是行侠仗义,世人都认为剑可以倾注心中的情怀,因而神话了剑,说到底不过是世人自以为是的幻想罢了。”
“我不懂剑,但我所以为:世间无敌之剑,必在剑道之外!”说书人看着那水面从混乱 重新回归平静,喃喃道:
“若有一天,这道玄玄之气化剑,剑体再度腐朽,则剑形不存,唯有这道玄玄,不死不灭、浩然天下,难道反而不如那区区凡人所定义的剑之道?”
赵风眉头微皱,正要开口,说书人却抬起右手,示意他不要开口。
“小友,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看不起剑道,也不是对剑怀有什么偏见,只是站在剑道之外,以一个凡人的身份讲述了自己对剑的理解,我看得出你眼中的不悦,但如果你的剑道狭隘得甚至容不下这一份质疑,那也不过如此而已罢了。”
“我只是一个说书人,说白了就是旁观者。”
“而今天下,百家争鸣,各家学说独领风骚,若将说书人也视作一家,尚不足以成就‘说家’一脉,因为说书人所有的见闻皆是道听途说,所有的理论皆是建立在其他学说的基础上,并提出质疑,乃至形成相对立的见解,本质上来说,说书人所讲的一切都是矛盾的,无法形成一个完整的学说。”
“可即便如此,说书人的存在也不该是毫无价值,哪怕无法成为‘说家’,至少……作为‘家’还是绰绰有余的。”说书人说着起身,转过去望着天命池。
“只要生命还有思想,家便会传承下去,最怕思想内卷,一家独尊天下,从此思想受制而不自知,就如同那不可逾越的三天之境……”
赵风起身,带着怀疑的语气问道:“说到底,所谓三天……究竟是以怎样的形式存在着?我无法理解……天道包含万物,为法则定律,不应该是没有自我欲望的存在吗?就像剑道,它存在着,却不是以生命存在着……前辈所说的天道不死仙,真的存在吗?如果真的存在,又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说书人沉默了。
现场沉寂了将近一刻钟,说书人再开口时,却是聊的其他内容:
“西起昆仑,龙脉携帝气,入凡化九氏;九州境内,举国炼气士,异人乱七国。”
“小友,你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这一路不会平坦,我不会要求你当仁不让,也不会说要你一定去做些什么,也许三天之秘,对世人而言并非坏事,具体要怎么做,就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吧……我也就是说书人的脾性上来了,多跟你聊了一些罢了,真说起来……这一生倒是少有人这般认真听我讲故事了,哈哈哈哈……”
赵风对“天道不死仙”半信半疑,但对于“龙脉、帝气、九氏”这三个关键词却并不陌生,他向说书人追问细节,但后者却闭口不提,乃至是闻讯其姓名,也被对方以“忘了”为借口带过。
“今天也差不多了,就到这里吧……小友,今日新月初生之时,我会在龙渊城外的那颗巨石上,希望你届时能够在半山城指定,以那‘金线’注意我的一举一动,到时候……你会知道一切,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切记不要现身……还有这只青铜碗……按照约定好的,就送给那位铸剑师吧。”说书人说完,离开了浩然飞瀑。
“哈哈哈哈哈!好一股浩然剑气!应天而生,与地相应!天生剑胎,再以那青铜碗铸得剑胚,威严浩荡,必成剑中大器!”
飞瀑之顶传下铸者开怀大笑之声……
赵风、赵青衫随后也离开了浩然飞瀑,离开前也跟铸者打过招呼了,但对方似乎沉迷其中,短时间内并不打算离开。
当天,两人回返半山城。
近黄昏时分,赵风再度登顶。
“前辈究竟要让我我看到什么真相?”赵风沉吟片刻,最终在夕阳西沉的前一刻,将魄识散出,直逼龙渊城……
……
龙渊城外,巨石旁;夜幕初降,新月升。
说书人左手抓着一块木板,右手攥着一枚石子。
咔……咔咔咔……
月下,说书人以石子在木板上写字,月光照在那木板上,隐约可见五字:
天道不死仙!
忽而,风云变幻。
狂风大作,乌云掩月,阴影唯独遮掩了那块巨石上,说书人手中的那块木板。
咔……
说书人又在木板上写下一个“宁”字,后面的字还未落笔,便闻——
轰!!
朗朗明月之下,十分突兀地出现了一道蓝色雷光,横贯天地,直击说书人手中木板,衍生火光,吞噬板上六字!
“呵……”
说书人轻笑一声,看似放弃了挣扎。
他抬头望向龙渊城,内外的血腥早已经干涸,这座城彻底成为了死城。
一人坐拥空城,独对满城尸体。
秉夜说书人,一生孤寂,虽有遗憾,亦可无憾,心意已决,愿以天命赌天命。
“无耻天道不死仙!”
“龙跷真人宁封子!”
“以三天之限欺修者,以零体之限欺凡人!”
“一己私欲祸乱公正,凡根未除妄称仙者!”
“今时天地日月为证,天道不死我身为祭!”
乌云随风而旋,掩去了九成月华,而在乌云中心,一道红色的影子初显端倪——
说书人抬起头,望着一只巨大的血之右手从乌云中探出,掌心可比日月宽广,缓缓盖下,那一根食指悬在说书人头顶。
桡尺骨分明,一指百丈,状若神明,无可抗拒!
说书人面不改色,坦然赴死……
乌云散去,月光撒在巨石上,只见:一滩血腥附在上面,似乎印证着某个生命曾经存在过……
天地恢复正常,世人不知这城外黑暗中的一瞬,究竟发生了什么,甚至不会有人去在乎一名说书人的生死。
远处半山城,赵风以魄识“目睹”了一切:从木板被毁,到说书人朗声引来惊天血手,乃至死去!
“天道不死仙……竟是真的?可是为什么……就算我不信,为什么要用这种形式告诉我真相?不该如此……不应该如此啊……”赵风满心震撼与自责,没等他深入探究,魄识再度察觉那龙渊城外的另一幅奇异画面:
只见那血石上浮现了一道若隐若现的虚影,竟是说书人!
说书人的虚影朝着身前虚空招手,他只是不断重复着那机械式的动作,且身影不断虚化,眼看这就要彻底消失在这天地之间……
怎么办?
什么意思?
说书人有遗愿未了?
但究竟是什么人让他至死都要以虚影的形式存在这片刻?
赵风眼眶微红,他惧怕那只血手!
不要说他现在只是元婴散修,便是他步入了三天之境,也绝不可能抗衡得了那血手!
赵风能够理解说书人为什么让他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现身。
可是……
赵风一咬牙,当即催动魄识,化出一道金色的意识化身。
他双腿屈膝,跪在说书人跟前。
说书人的虚影本是一脸面无表情,却在此时突然笑了。
他笑着轻轻拍了拍赵风的头顶,流着泪,将留存于世的最后一道念想,作为祝福,送给赵风意识: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轰!!!
也在此时,一股极致可怖的威压降临,没有血手、没有风云变幻,那股威压直逼魂魄,直接摧毁了那块巨石的“本质”,当即导致巨石自行“毁灭”,消失在大地之上,未曾留下丝毫痕迹,而赵风的意识化身,以及说书人的虚影也同时在那股威压下毁灭……
半山城之巅,赵风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等他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莫名地大汗淋漓:意识化身被可怖威压毁去的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似被什么东西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