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台阶上,还残存着血迹。
不过已经不见尸体。
黑衣死士们以及已经投降的执金吾等禁卫,齐齐躬身:
“参见世子!”
苻坚笑了笑,径直拾阶而上。
越往上,士卒就越多,死士也越多。
而且他们并没有功夫行礼,依旧警惕的看向敞开的殿门。
苻坚一直走到大殿门口,呼吸依旧平稳,顿住脚步,回头望去。
长安城中一片黑暗,但时不时有火光闪动,说明厮杀仍然还在各处继续着。
高高的台阶,曾经是自己以为一辈子都走不完、只能仰望的路。
而现在,踏在脚下。
殿门洞开,苻坚能够一眼看到犹然还坐在那个位置上的身影。
也犹然还有忠诚于皇帝陛下的禁卫,护卫在丹墀下,一个个握紧了兵刃,盯着苻坚,显然在他们眼中,苻坚就是不折不扣的乱臣贼子。
苻坚深吸一口气,拱手说道:
“东海王世子苻坚,救驾来迟,惊扰圣驾,还请陛下恕罪!”
只是拱手,没有躬身,没有跪拜。
一副甲胄在身、不能全礼的模样。
而实际上,显然是苻坚根本不把苻健放在眼里了。
生杀予夺,现在其实都已经是他一言决断。
烛火大概已经在之前的厮杀中被扑灭,因此从苻坚这个角度看去,皇帝的半边身影隐藏在黑暗中。
暴露在远处烛火微光之中的手,缓缓攥紧。
他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脚步声“咚咚”,虽然并不沉重,但是却如同鼓声一样,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强汪已经押着不少文武从端门入宫。
大部分的文武显然都是在睡梦中被拽起来的,犹然还迷迷糊糊,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此时也只能顺从着凑在一起。
说什么晋王和淮南王叛乱,而东海王世子平叛,他们是不相信的。
两个陛下的亲子嗣,在现在这种风雨飘摇的关头,或许会因为争夺太子之位而出现一些党争、攻讦之类的,但是绝对不会直接起兵逼宫,因为就算是在不讲究汉人那一套繁琐礼法的氐人这里,也是大逆不道的事。
就算是真的起兵,也就是装装样子,以壮声势,让更多的朝臣选择从心罢了。
而东海王世子······
对于这个几乎没有多少存在感,每一次出现也基本上都是作为负面人物的世子,大家本来就认为他能够好端端的位列氐人权贵之中,只是因为有一个好爹罢了。
他平叛?
大家不信。
不过转念一想,这个平时谁都没有放在眼里的家伙,竟然起兵造反了。
这······好像更不能信。
所以大家晕晕乎乎的也只能等陛下下达旨意。
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毕竟就目前的局势来看,圣旨应该也是跟着刀刃所指的方向一起走的。
而他们在场的每一个人,也只能屈服于刀刃之下。
殿外,时不时传来喧嚣声,是士卒们在逼迫犹犹豫豫却又不得不从心的王公大臣们速速入殿。
殿内,那个曾经近乎没于黑影之中的人,终于展露了自己的全貌。苻健披散着灰白色的头发,静静站在丹墀上,手里提着佩剑,却并没有出鞘。
脸上的褶皱很深,但是他的目光依旧如刀,带着多年战场厮杀留下来的锋锐,直刺向苻坚,仿佛能把人洞穿。
苻坚左右的士卒都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哆嗦,面对这种沙场宿将、人间枭雄的威风,谁不害怕?
可苻坚依旧身形笔直,站在那里。
“呵呵呵!”苻健突然笑出声来了,“永固啊,没想到,真没想到!”
苻坚从容一笑。
面对这落魄帝王,他没有丝毫的畏惧。
他想要的,已经不仅仅是太子的位置,还有苻健刚刚坐的位置。
他要成为氐人的王、关中的皇。
苻健缓缓说道:
“这些年朕如此信任元才(苻雄表字)······除了我等兄弟情深,多年战场厮杀下来,总归是发自内心的相信的,还是因为他的嫡子不成器,却不得不把偌大的基业丢给这嫡子。
这就意味着不管元才再怎么拼命搏杀,也不可能让他的子嗣对我家孩儿形成威胁。只是没有想到啊······”
“正是因此,所以小侄必须要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苻坚不由得笑道,“人畜无害,这个词,还是挺贴切的。这是关中盟的盟主杜英当初写给小侄的信里提到的。
这家伙,还真是把小侄看的很透彻。比这长安城两宫内外的所有人,看的都清楚。”
“这,也包括你的爹爹么?”
苻健的注意力显然并不在杜英身上。
苻坚今天已经给了他太多的“惊喜”,苻健也是恍然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的手下竟然已经有这么多怀有异心的人。
甚至这其中也还包括此时北关外的苻生和苻柳。
别以为苻健不知道这两个儿子急匆匆的带兵返回是为了什么。
一个个嘴上喊着保卫陛下,实际上想的都是包围陛下。
所以苻健并不在意苻坚还勾结了什么人,甚至也不在意关中盟的崛起是不是苻坚和杜英达成了什么秘密的约定。
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现在的苻健想知道,那个让自己一直信任,甚至委以家国重任的人,是不是也背叛了自己。
甚至当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苻健都有些急迫。
身为一个帝王,面对着刀兵,他可以一笑了之,但是面对一个自己最信任之人有可能的背叛,他镇定不了。
苻坚摇了摇头:
“父王一腔碧血,效忠陛下,之前征战在外,并不知道我等兄弟暗谋,而今知道了,可是为时晚矣,所料不差的话,他应该已经被家兄和幕僚们拦在城外。”
苻健不由得长呼了一口气,一摊手,笑着说道:
“所以朕还是没有看错人啊。”
苻坚无奈的说道:
“陛下是否看错了父王,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就算是苻雄不想造反,也已经解释不清了。
儿子是反贼,老子是大忠臣,骗谁呢?
“不,这很重要。”苻健惨然一笑,伸手指了指天,“至少朕驾崩之后,可以告诉列祖列宗,辛苦打下来的江山丢掉了大半,但是至少兄弟阋墙的事,与朕和元才无关,我等兄弟,犹然同心。”
说到这里,苻健已经微微张开手。
似乎引颈受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