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盾和提弥明正在苦苦盘点仇家,思考对策的时候,门童来到堂前:“启禀主君,门外宋国的太傅,公子卬求见。”
赵盾正忧愁满腹,不禁迁怒道:“不见。你去打发他走。”
提弥明忙提醒道:“明公,这个公子救了咱们家的女眷,太夫人还许过重酬。”
赵盾脸色更加阴沉了:“母亲也太不晓得事理了,女儿死了就死了,要是坏了门风该怎么在士大夫中间立足。这个宋卬也是个无礼狂徒,你去给点钱,囫囵打发了。”
门童回到门口,一脸歉然对公子卬道:“公子还是回去罢。”
公子卬问其原由,门童只是无奈地摇摇头,不发一词。
公子卬回到落脚之地,一筹莫展,不知其中关节。
管理抱怨道:“公子就不该去救那场火。搞得现在都见不到人,还怎么说服赵盾。长丘的百姓可都嗷嗷待哺呢。”
公子卬生气道:“你想不出办法,总归有人有办法。犯不着在这里说这般的话。”
说罢,公子卬独自离开了客栈,把一众人丢在身后。
“太傅你去哪里?”身后传来了一阵高呼。
公子卬头也不回:“去找能解决问题的谋士。”
……
赵府。
叔隗正在孙女的闺房中,祖孙对坐,老妪正在捻着绣针,以均匀的针距从右到左进行反复的入针、出针,然后一起将针线抽出,轻快的绣针仿佛是灵动的游龙,在绣布上来回穿梭,没有丝丝凝滞。
在过渡的边缘绣区平绣之后,叔隗改用锁绣针法绣制主体的图案,一双褶皱苍老的巧手在纹样的根端起针,绣线几经兜转,神奇地落针成了一个闭环;少顷,第二针又在圆环地中央起针,随即将第一个闭环拉紧。
“祖母的针法真好!”一边的孙女捧着一本旧书,翻过一页,瞥见祖母的绣样并列等长,针针扣套,不由得夸赞道:“孙儿总是学不会祖母精湛的手艺。”
商朝、周朝的刺绣独步世界,聪明的中国先人此时已经发明了华夏独有的锁绣技术,辅以平绣法,绣出的刺绣不仅绣线细而柔软,并附有深浅不一的晕色。
华夏华夏,代表服章之美的‘华’字由此而来。
就在叔隗的右手边,盛放着几份绣好的成品,灰白色绢的衿里,红棕绣绢的里缘,纹样有龙、有凤,有老虎,兼以幼鸟小兽、花草藤蔓穿凿期间;龙凤之冠写实而栩栩,龙鳞凤翼则与草木融合一处,龙如行走人间的旅客,挺胸立腹,凤如二八佳人,秀体舒展,虎有朱红、玄色的条纹相绕,细腰瘦尾,身形矫健。绣法弯曲、缠绕、交错,手法兼顾写实与抽象,穿插蟠叠,如画卷般细长清晰,辅以留白点缀期间,一种飘逸、神奇的古老美感扑面而来。
“小嘴儿忒甜,和吃了蜜一样。”祖母轻轻把右手食指点在了孙女的鼻子上:“你祖母本来是赤狄部落的人,不会这般手艺,自从来了晋国,才学会刺绣的手艺。祖母平日里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女工,这一张张的成品绣成,就仿佛孕育了新的孩子一般。
人呐,在世上总得有些念想,有些喜好。祖母别的不喜欢,就喜欢这个。”
祖母的言语温润,眼睛也眯成了一根线:“过去在部落久了,说话大声嚷嚷,现在喜欢上了刺绣,心境也平和了,说话也温柔了。”
孙女嘴巴嘟了起来:“孙儿一做女工,就心烦意乱,只会戳着自己,疼。”
叔隗不禁莞尔:“善儿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擅长。你也有你的长处呀,你读的书比你父亲多那么多,你说的道理,想的办法,都比你父亲要深邃、要可靠得多,你注定不是一心扑在女红上的命。”
“又有这么用处呢?父亲总是不采纳孙儿的谏言,总是用礼法来压孙儿。”
“孙儿不用气馁,桥到船头自然直。你父亲不支持你,祖母支持你呀。这不,你父亲让你做的女红,祖母统统帮你绣好。孙女的手,是用来翻书的,不是用来给针戳的。
欸。对了,上次的那个宋国公子的事情你有几分眉目了?”
说起公子卬,祖孙都来了兴致。孙女道:“近了。如果孙女料得不错的话,今天父亲就会拒绝他,他很快就要来求见孙儿了。”
“和祖母说说,这个公子,怎么样?”叔隗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孙女小脸微微泛起红晕:“长得怪可人的,身材也魁梧,骑上马来,威武得和先家的大夫一样。最重要的是,他跟我说,女子也可以有一番作为,他对孙儿的见识赞不绝口呢。”
叔隗老脸笑出了褶子:“可曾婚配?”
对曰:“不曾。孙儿曾用夜里压着头发的言语试探他,他不仅未婚,连婢女、妾室都不曾有过。是个不折不扣的雏儿,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
“好一块不曾打磨的璞玉。”叔隗道:“孙儿可知,男人有三宝,玉琮、玉珠和玉藻,可含可坐亦可翘。”
“祖母也不知羞。”孙女背过身去,脸上红扑扑的。
“害。你们这些华夏之人,总是这么拧巴,身体喜欢,口头却要矜持。孙儿到时候就知道了,要好好把握,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孙儿已经筹划好了,就等到鱼儿上钩,届时鸟翔天际,鱼入大海,再也不受羁绊了。”
笃笃笃,闺门有人敲,一个苍老的男声道:“太夫人、小主人,有帖。”
……
绛城外,汾水的支流。
女人一身男子的打扮,骑上了高头大马,公子卬在下面为她牵绳。
“怎么样?现在你会骑马了,你提出的条件我给你实现了,该兑现承诺了吧?”
公子卬急吼吼地催促道。所谓急病乱投医,死马当活马医。求见赵盾不成后,他想起了赵盾女儿曾经跟他说过的话:“这样吧,我算算你应该会被家父婉拒三次。谅你抓破脑袋也想不出其中的关节。到时候你来找我,我来指点你。”
那日一面,公子卬初步判断,这个年轻的女人对自己父亲的秉性十分了解,且聪慧非凡,读过不少书,因此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把她约了出来。
“这不算。按照约定,你得真正教会我骑马,我才告诉你其中的缘由。我不要这样别人牵着马慢慢溜达,我要和你一样像风一样驰骋。”
公子卬满头黑线:“善儿妹妹,除非你接受过君子六艺中御术的训练,否则短时间内学不会骑快马的,那可要几个月的功夫。”
公子卬已经知道了女人的名讳和年纪,此刻他心中火急火燎的,盼望着善儿早点支个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