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北大营门口,唐峻来没有遇到出来的信使,这才舒了口气。
想必大人愿意让李尉进北大营,否则的话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叫信使一拦就行了。
在大营门口,唐峻来把自己的证件递给哨兵,验过之后,问道:“营部有确认吗?我要带藩台李大人进营。”
“营部有确认,需要等待值日官过来。”
唐峻来知道规矩,点了点头,转向李尉解释道:“大人还请见谅。军中法度森严,任何无堪合的人入营,都需先申报营部,再由值日官引入。”
“无妨,军中自当如此。北大营这般,颇有细柳营的风范。”
“大人大量。主要是怕灵武的叛军细作探知。他们在河西盘踞数十年,耳目众多,所以必须得小心。”
说着话,一位军官带着两位士官急匆匆赶到。
“值日官王贵见过两位大人!还请见谅!刚才抚帅在校阅点名,所以走脱不开,来迟了。”
“无妨,还请王校尉前面带路。”李尉客气地说道。
跟着走进大营,穿过两道为寨墙所夹的营门,对着营门是一条大路,上面摆着四重木鹿,来人必须从旁边绕过去。
再里面就是营盘,住宿区、训练区、生活区、物资区,分布地井井有条。李尉看着指示牌上写着的这些名词,心里有些感慨。
听说岑国璋在陕甘用兵的策略就是结硬寨,打呆仗。从字面上看,看不出什么一二三来。但是在这营寨里走一遭,感觉马上就出来了。
这北大营是官兵在陕甘行军扎营的模板,无论行军到哪里,不管多晚多累,都必须按照这个样式扎营结寨。只是细节需要根据实际地形做些调整。
这样的营寨,要想从外面攻打,还真是乌龟扮刺猬,壳中带刺,不好打。尤其是官兵部分是火枪兵,可以站在寨墙上开火,更加确保了优势。
难怪这几个月,官兵步步向宁朔和灵州两城逼近,叛军也是累累动用骑兵袭扰反击,双方交火,光是邸报里提到的上规模的就有三十二起。
这些交火的结果大多数是叛军铩羽而归,官兵虽然谈不上大获全胜,但是站稳了脚跟,得以继续向前推进。
李尉也理解石中裕为什么按捺不住要行走延保、过黄河、经宣大奔袭京师的险招,而阿布翰一族居然有那么多人愿意跟随。
没有办法,再让官兵以结硬寨、打呆仗的方式推进三四个月,营寨直接就扎在宁朔和灵州城下了。
跟着王贵,来到大校场,李尉立即视线开阔。数千人站在一起,排成了数十个方阵。每个方阵,都像是工匠用角尺画出来的一样。
这些士兵穿着灰黄色的衣服。这是岑益之从富口编练乡兵开始穿着的,叫作训服,也叫新式军常服。上衣下裤,样式几经改进,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他们戴着有檐帽,数千双目光全投射在岑国璋身上,透着崇拜、狂热、服从和自信。
全校场的焦点,岑国璋站在高台上,穿着一身作训服,左手叉着腰,右手在比划着,对着一个大喇叭在说着话。
“你们已经经受了两个多月的艰苦训练,即将成为合格的列兵。对,就是列兵!想成为合格的士兵,还差一道火候!什么火候?在战场上经历一遍。哪怕你去那里听个枪炮响,在满是硝烟的地上打个滚,你算是个合格士兵。”
“但是,这仅仅是一个合格的士兵,要想成为一个好兵,还差得远。你们必须站在离敌人不到二十米的地方,面对他们的刀枪箭矢,听着炮弹从头上飞过,察觉到身边的战友们倒下。在这个情况下,你端起滑膛枪,对准敌人,能够手不颤,气不慌地扣动扳机,那你就是一个好兵!”
“这一切来自什么?就是来自你们三个月的训练!有人抱怨训练的艰苦,说不是人该经历的。还有人发牢骚道,说这三个月训练,就是把你们训成牛羊,再送上战场去送死!放屁!马麦碧的,这就是特娘的放狗屁!”
李尉听着岑国璋在台上破口大骂,心里哑然而笑。这要是在其它场合,比如县庠府学,给学子们讲话。如此脏话连篇,估计老夫子们都要跳起脚来骂。
但是在这里,李尉从站立的官兵们的眼睛里看到了亲近。
“新兵训练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们在三个月里,披星戴月,汗流浃背,甚至会受伤流血的艰苦训练,到底是为了什么!?”
说到这里,岑国璋环视一圈,整个校场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答案的揭示。
“这三个月的训练,为的就是让你们在战场上活下去!不信?你们想想,天天练习走队列,是不是让你们把队列刻在骨头里?”
“只有站成一排,一起开火才能形成最大的威力。就算前面站着吕布和楚霸王,也是一发子弹的事。如果一排枪打不死他,就让后面的兄弟们再给他来一轮射击!”
“天天叫你们跑步,隔三差五还要搞五公里越野跑,练得就是你们的脚力。这次灵州之战,四五个营,赶去增援,最远的在一百一十里之外,可他们轻装上阵,硬是只花了十三个小时就赶到了。这个行军速度,跟边军的一些骑兵差不多了!厉害吧!”
“这个速度,你们要是逃起命来,哪个敌人追得上?”
听到这里,整个校场都忍不住爆出一阵轻笑声。这笑声里带着浓浓的自豪感。
是啊,虽然我们绝不会逃,可我们就算是撤退,也能撤得让敌人连背影都看不到。
“战士们,我们上战场,不是去送死的,是去打胜仗!所以只有活下去,我们才能获取胜利。训练,就是让你们在战场上活下去。平日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平日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数千人齐声喊了起来,声音如同排山倒海!
看到这里,李尉的心里敬佩不已。岑益之的练兵手段,独步天下啊。就连他老师昱明公,都明言自叹不如。
看看现在校场上这数千士兵的精气神!李尉从来没有在其它任何一支军队身上看到过。
难怪各方人马都想赶紧让岑国璋离开江淮中原,到偏远西北去老实待着。有他在,信手就能练出一支铁军来。
不管谁敢作乱,都是死路一条。所以也就没有朝中其他人立功的半点机会。
这样的人放在中原腹地,对于各方来说,都是件很痛苦的事情,还是早挪走早省心。
岑国璋讲完话,有军官领着三十位士兵上台。
当着数千人的面,岑国璋给这三十位激动得满脸通红的士兵们,每人在胸口上挂了一枚金色属章,还有一份嘉奖令。
结束后,岑国璋邀请李尉到处走走。
“益之,刚才那三十位士兵是?”
“是本届新兵的优秀标兵。”
“哦,那都是好苗子,可要好好提拔。”
“是好苗子,只是提拔还为时过早。先分到各营,暗中观察。要是在战场上还那么优秀,就可以选去进修士官和军官了。”
李尉对参观军营兴趣不大,礼貌性地跟着岑国璋在北大营转了一圈,就一起回了平凉城。
岑国璋在家中备下酒宴,恭候李尉的到来。
到了傍晚,李尉如约赶到,还带来了他的妾侍。
做官做到岑国璋和李尉这个级别,很多规矩可以灵活掌握。比如封疆大吏巡视地方,或者钦差大臣奉旨办差,按规定是不能携带家眷随行。
家眷一般指的是妻室子女,而妾侍可视为家眷,也可视为服侍的随行人员。所以不带妾侍出来,没人夸你清廉奉公;带妾侍出来,也没人说你不守规矩。
李尉今晚能带爱妾来赴宴,也表明了态度,从君子之交向通家之好迈进。
“妾身沈芊芊见过岑大人。”
“嫂夫人也来了,有失远迎。来人,快去请两位夫人出来相陪。”
“大人客气了。”沈芊芊又说了一句,“论起来,妾身算是大人的一位故人。”
“故人?还请嫂夫人明说。”岑国璋有些不解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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