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暗夜里,景阳楼的钟声忽然敲响了。
钟声低沉而苍凉,伴随着夜风,清楚地送到了京师各处。
通往皇宫的大道上,已经得知太子殿下归来的消息,并且府门前的看守都已经不令自逃之后,三辅蒋德璟,四辅范景文,左都御史李邦华,右都御史方岳贡,刑部尚书张忻,大理寺凌义渠,刑部侍郎孟兆祥,还有彰武伯杨崇猷,新乐侯刘文柄,惠安伯张庆臻,宣城伯卫时春等人,正乘坐马车,前后不一的往皇城急赶。
太子回京,皇城起火,每一个都是关乎大明生死存亡的大事,无论朝臣还是勋贵,脱困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觐见陛下和太子。
但忽然的,当夜风中传来景阳钟声之后,所有人都愣住了。
“停!”
蒋德璟大叫,然后不等马车停稳,他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双眼惊骇的望着皇城的方向,也听着那一声又一声的苍凉钟声。
“陛下~~”
蒋德璟哭叫了出来。
与此同时,所有驶向皇宫的马车都停了下来,范景文李邦华凌义渠杨崇猷等人都下了马车,望着皇宫,跪拜大哭……
……
南城永定门。
已经出城的萧汉俊好像是听到了风中的景阳钟声,他勒住马匹,转身望向京师,口中喃喃道:“景阳钟响,崇祯帝薨了……这天下,是太子的了。”
想着想着,忽然仰天大笑了两声,拨转马头,叫一声:“加!”
绝尘而去。
……
“听!景阳钟!”
已经冲出东华门的朱慈炯猛地又勒住了马,这一次是没有错了,一定是父皇薨了,不然暗夜里景阳钟不会响起,也没有响起的道理。
何成和吴胜也惊,他们知道,陛下确是薨了,但这时薨还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早一天,现在定王殿下肯定都已经登基了,又何必仓惶逃走?
“殿下,殿下~~”
这时,火把明亮,马蹄声急促,一大彪的兵马急急而来,却是襄城伯李守錡和阳武侯薛濂在前,善柳营主将孙永成带着大批兵马在后,暗夜里,一个个都是脸色惊慌。
原来,在咸宜坊伏击失败,只截到了驸马都尉,太子却没有出现时,李守錡就知道,伏击之计失败了,杀不杀巩永固都没有什么意义,如今之策,只能调集兵马,去往阜成门,和太子血战了。
但不等他调兵完成,消息就传来,说太子殿下已经入宫了,白广恩逃走,唐通负荆前往阜成门请罪,京营各部也都不再听从定王的命令。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换成其他人,肯定就认输了,但李守錡却依然不放弃,他纠集孙永成,依然想要最后一搏。
只不过从营房离开时,孙永成身后尚有五千人马,现在却逃的连一千人都不到了。
另外,英国公张世泽原本也是跟随的,但半路之中,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熊熊火把之中,见李守錡带兵赶来“救驾”,并没有放弃自己,朱慈炯大为感动,他策马上前,迎住李守錡,哭道:“伯公!”
“殿下莫哭,景阳钟响,陛下薨了,现在你就是我大明的皇帝!”
李守錡在马上大叫,然后马鞭一指:“去都察院大堂,拥定王殿下登基!”
原来,首辅周延儒次辅陈演等朝臣,此时都被关在都察院,而都察院就在东华门附近,距离此处不过三百步。原本李守錡想的是,等崇祯帝驾崩,立刻就将这些人召进宫中,拥定王登基,生米煮成熟饭,但现在没有这样的机会,只能反其道行之,护着定王到都察院去登基。
定王先是不明白,不觉得自己还有登基的能力和意义,但随即明白了李守錡的意思,又想,天大地大,反正我也是没有地方跑了,何不坐一回皇帝呢?于是惨笑道:“好,就到都察院!”
……
仁寿殿。
朱慈烺终于是止住悲声,缓了过来,他抬头看见了满脸泪水的张皇太后,也看见了跪在皇太后身边的颜灵素。
---颜灵素深深望着太子,红唇紧抿,眼眶里的泪水,如玉珠般的滴落。
朱慈烺心中涌起激动---颜灵素怀有身孕的事,他已经是知道了,得到消息的时候,心中惊喜无比,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个穿越者,竟然也是有后了。这几天,在快马奔驰,日夜兼程之中,颜灵素温柔的眼,始终在他眼前闪现,给他以力量和勇气。
此时见到颜灵素,朱慈烺忽然更想流泪,但他强忍住了,向皇太后跪拜,然后再起身,接受王之心王承恩王巨陈永福李晃等人的叩拜。
“陛下薨逝,诸事当听从太子殿下之令。”
张皇太后流泪说道:“众人还不快朝拜?”
殿中人所有人全部跪倒,连殿外的将士也都跪下,黑压压一片,山呼:“臣等参见殿下~~”
声音巨大,整个仁寿殿都仿佛微微晃动。
虽然叫的是殿下,但每个人都知道,从现在开始,太子就是大明的皇帝了。
朱慈烺站立不动,眼中的泪,却是流了出来。
他想过很多,但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中送别崇祯帝,迎来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
“殿下!”
众人三拜完毕,还未起身,武襄左卫指挥使宗俊泰疾步匆匆地奔了进来,单膝下跪:“定王和李守錡带兵去了都察院,将院中群臣都劫为了人质。虎总镇已经带兵追过去了。”
朱慈烺表面肃然,心中却是无比愤怒。
都这样了,朱慈炯居然还在折腾,难道他真以为,就没有人敢杀他吗?
“走!”
朱慈烺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但此时此刻,他恨死朱慈炯了。
……
都察院。
自从今日凌晨被定王召见,随即便遭到软禁,所有人都被关在都察院,由京兵和锦衣卫看守之后,陈演等人就是心神不宁,坐卧不安,只恐有大祸降临,只有首辅周延儒老神在在,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但他的亲信心腹吏部文选司郎中吴昌时却看出,周延儒的手指一直在打颤,就心中的惶恐来说,周延儒一点都不比他们少。
这一天,京师乌云滚滚,黑云压城城欲摧。
都察院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度日如年,想要打探消息,但却没有一人告诉他们。
黄昏,次辅陈演实在是坐不住,想要求见定王,但却被拒绝。
天黑之后,锦衣卫送来了馒头、咸菜和水,算是诸位大人的晚饭,众人都是怒,早上吃这个,中午吃这个,想不到晚上还是这个,定王也太不把群臣当人了。他们涌到周延儒、陈演和黄景坊三位阁老的面前,诉说不甘和愤怒。
但周延儒、陈演和黄景坊三人都是默默,陈演更想,宫中大变,定王登基,怕就在今明两日了,你们这些人不操心自己的前程,却在为饭食苦恼,实在是可笑!
馒头咸菜和水都摆在桌上,但却没有一个人用。
正压抑中,忽然听见外面隐隐有骚动之声,众人都是一惊,有耳尖的大臣冲到窗户边,向外静听,然后惊骇的回报道:“外面有人喊,说是太子殿下回来了?”
“啊?”
众人大惊,次辅陈演更是面色大变的跳了起来。
他们想要冲出大堂,到院子里细听,但却被定西侯蒋秉忠逼了回来。
蒋秉忠带了几十个家丁和忠于定王的锦衣卫,手持兵器,咬牙切齿的当在门口:“都老实待着,没有定王殿下的命令,谁也不许离开一步,否则,休怪我无情!”
黄景坊道:“定西侯,外面有人传说,说太子殿下回来了,是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蒋秉忠咬牙:“太子在九宫山遇难,怎么可能回来,不过是奸人造谣生事,动乱人心罢了。”
黄景坊将信将疑。
众人被逼了回来。
而后,一道巨大的闪电,忽然在天际之间闪过,接着就是巨大的雷鸣,大雨倾盆。
一系列的异象,把群臣都吓坏了。
而雨声也压过了京师里所有的声音,这一来,大堂中的群臣,什么也听不到了。
大雨过后,京师骚动之声再起,隐隐地好像是更加剧烈了,群臣也就更加的不安,但蒋秉忠的人死死守着大堂,不许任何人离开,他们干着急却也是没有办法,
咚,咚,咚……
当夜风中忽然传来景阳钟声,堂中每一个都清楚听到时,所有人都惊的跳了起来。
“景阳钟……是陛下!”黄景坊第一个惊呼了出来。
随即,所有人都一窝蜂向堂外奔去。
这一次,蒋秉忠的人已经是挡不住了。
但众臣刚冲出大堂,到了院子里,就看见外面火把明亮,听见密集急促的脚步声,砰的一声,都察院的大门被撞开,许多兵马涌了进来,吓的群臣急忙往后缩,随后,他们就看见了定王朱慈炯和襄城伯李守錡。
“回去!”
李守錡马鞭一指,杀气腾腾。
定王却是面无表情。
惊疑不定的群臣都被赶回了堂中。
“守住这里,不许任何人进入!”
李守錡转对孙永成,令他守住都察院大门。
孙永成已经是失魂落魄,对李守錡的命令,好像是听见,又好像是没有听见。
李守錡也不再管他,和薛濂何成吴胜簇拥着定王进入大堂。
定王面无表情的在主位坐下,两个内监,何成吴胜一左一右,李守錡站在定王身前左侧,环视堂中群臣,高声道:“陛下已经薨了,传遗命于定王,现在定王就是我大明的皇帝,诸臣行跪拜礼!”
说完,他第一个在定王面前跪拜,口中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薛濂也跟着向朱慈炯跪拜,山呼万岁。
不同于李守錡的镇定,他是浑身颤抖,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
群臣却是惊骇,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人跟随。
------因为太诡异了,即便是陛下薨逝,也应该是宣群臣进宫,到乾清殿的御前,或者是皇极殿宣读遗命,怎么能跑到都察院来行继位大礼,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更何况,李守錡和薛濂的表情,都极不对劲,定王身上,更是没有带孝!
见群臣没有跟随,李守錡站起身,目光环视,冷笑道:“面对新皇,诸臣不行大礼,难道是想要抗命,不作我大明的臣子了吗?”
群臣静寂。
忽然的,听见院中有人大骂:“李守錡你这个奸贼,蛊惑定王,谋逆篡位,必不得好死!”
听到此骂,堂中人都是大惊,连一直不动声色的周延儒都是脸色巨变。
李守錡却是大笑:“押上来!”
两人被推入堂中,一个是詹事府詹事黄道周,另一个是左庶子马世奇。
黄道周脸部被刀刺伤,缠了好几层的纱带,不能说话,此时正咬牙切齿的瞪着李守錡。
马世奇则是一直大骂。
原来,黄道周马世奇等詹事府官员,听闻太子殿下回京,并且召他们觐见,而府门外的官兵,都已经散去以后,就急忙离家,相互招呼,结伴前往阜成门觐见太子。黄道周受伤,本是可以不去的,但他心情激动,坚决要去,一行人乘坐车马,沿着街道,急急往阜成门,不想走到半途,正遇上了李守錡的兵马。见是黄道周等人,李守錡喜不自胜,他一声令下,将黄道周等人全部都押了,带到了都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