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邦华目光炯炯地盯着史可法:“建虏如果再趁机来袭,朝廷无兵无粮,京畿震动,我皇明还有拥有天下吗?一旦到了那种地步,归根溯源,你史可法就是我皇明的第一罪人啊!”
听到此,史可法脸色已经苍白。
高玮和应廷吉也惶恐,如果事情真发展成那样,不但史可法,他们两人也是罪人。
李邦华又一指徐旭东:“万人聚集,岂是这一个奸商所能策动的?运河上那么多的漕船,又岂是他一人所能指挥的?如果老夫所料不差,他背后必然有一个奸商集团,他今日来到总督衙门,不过就是为了逼的你史宪之上疏朝廷,暂缓厘金税!老夫料他们在朝中也一定收买了不少官员,你史宪之声名卓着,素有清誉,你领头上疏,其他人随后都会跟上,到时反对厘金税的声音在朝堂上会形成一股风潮,一旦朝廷坚持不住,被迫收回诏令,那就正好遂了他们的心愿,但厘金税不收,朝廷赋税从何而来?天下危局如何缓解?却不在他们的考虑中。所以宪之啊,这一道奏疏你万万不可轻上!”
徐旭东已经吓滩在地上了,连连摆手:“没没没……”
史可法额头上渐渐有冷汗。
他虽然想到了一些,但却没有李邦华想的这么彻底,这么清楚。
高玮和应廷吉也都是大惊,高玮更加坚定,拱手道:“制台,少司徒所言极是啊,你万万不可向朝廷上疏啊。”
少司徒,户部侍郎的尊称。
应廷吉也拱手:“制台,三思啊。”
史可法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
“收回厘金税!”
“朝廷暴虐!”
后堂陷入静寂,总督衙门外的呼喊之声却好像更大,人数也好像更多了。
史可法长叹一声,向李邦华深深一鞠:“惭愧,差点被奸人所误。”
“既如此,就请制台大人下令吧。”李邦华微微松了一口气,向史可法拱手,虽然他是东林前辈,但如果论品级,他却比史可法稍微差了一点,何况县官不如现管,史可法是漕运总督,这淮安内外的兵马都受他节制。
史可法道:“先生是说……”
李邦华点头。
史可法面露为难之色:“先生的意思,学生不是不明白,然一旦出兵镇压,必然会伤及无辜,学生实在是不忍……”
李邦华微微皱眉,史宪之虽然清廉有干才,但性子太软了,没有决断力,浑不知淮安之事如果不能明快解决,影响的不只是漕运,而是整个大明的局势,到时死伤的可就不只淮安居民了。于是肃然道:“宪之,不可妇人之仁啊!!”
史可法叹息:“可出兵镇压,万一官逼民反……”
李邦华摇头,断然道:“万万不会!外面聚事的多是船工船丁,但朝廷开征厘金税与他们并无太大的干涉,减免辽饷反而对他们有巨大的好处,今天之事不过是一帮奸商在鼓动,拿下徐旭东,令他交代其他奸商的藏身之处,将其一一揪出,绑缚于府衙之前,说明事情的真相,那些船丁船工,自然就会散去。”
话都说的这么清楚了,但史可法却还是难下决断,他满头大汗的又开始踱步了。
高玮追上去,着急的道:“制台,下决心吧!”
应廷吉也拱手:“制台,卑职以为,除了兵马弹压,眼下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史可法只是叹息,却不说话。
李邦华终于忍不住了,一跺脚:“宪之,一家哭胜过万家哭啊,你万万不可再迟疑了!老夫在来时的路上已经见到不少的地痞流氓在趁机抢劫,等天色一黑,那些歹人会更加猖獗,倒霉的无辜百姓会更多,更重要的是,如果淮安的骚乱不能尽快平息,扩延到运河两岸,甚至是南方各省,到时呼喊悲戚的,恐怕就不止一个淮安城了!”
史可法一直不愿意出兵弹压,除了爱惜百姓,也是在爱惜自己的名声。无论哪朝哪代,出兵镇压治下的百姓,都不是什么好事,都会被史书写上一笔,就像他刚才所说,兵以御外寇者也,岂能用来镇压百姓?
爱民是史可法的心魔,使他一直难下弹压的决心,但李邦华的话给了他当头棒喝,是啊,再犹豫不决,不但淮安,运河两岸都要乱了,于是猛地站住脚步,闭上双眼,痛苦的道:“应廷吉!”
“卑职在!”
……
崇祯十五年,三月十三,淮安骚乱,漕运总督史可法出标营兵,捕闹事歹人于街头,缚奸商于衙前,细说其害,百姓乃定。
京师。
乾清宫。
这几日,崇祯帝很是烦躁。
不止是因为松山的惨败,中原的糜烂,钱粮的匮乏和财政的困窘,还因为东厂提督太监王德化的一句话。
太子和兵部尚书陈新甲、右侍郎吴甡往来密切,有结党嫌疑!
初时听到,他勃然大怒:“好大胆的奴婢,居然敢中伤朕的太子!?”
王德化吓的面如土色,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砰砰的,额头几下就见了血。
崇祯初时暴怒,恨不得将王德化推出去斩了,但等到冷静下来,从一个父亲变回一个帝王之后,他心思却渐渐有所改变。
纵观崇祯帝的性情有四个特点:勤政、好清誉、果于杀戮、性格极为多疑。
勤政就不说了,好清誉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有议和之心却无承担之意,事情败露,杀陈新甲以掩饰;明明想要南迁,却又要等众臣的拥戴,以至于错过南迁的时机。
果于杀戮表现在崇祯一朝诛了两个首辅,两个兵部,七个总督,十一个巡抚,而在大明过去的两百多年的时间里,首辅被诛的只有一人,而在之前的宋朝,宰相被诛的更是一个没有。华夏历史上历朝历代在风雨飘扬、巢倾卵覆之际,崇祯帝是杀大臣杀最多的一位。
性格多疑也很明显,袁崇焕被杀,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建虏的离间--袁崇焕罪过再大,以他镇守辽东、勤王京师之功,也不应该是死罪。罢官,甚至是下狱都是可以的,让他牢狱之中冷静几年,等辽东事急还可以再起用。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袁崇焕之后,辽东再无一个有作为的督师,军事糜烂,辽东败局也就无可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