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进了屋,老人拨亮了暖炉,就着小泥炉温起酒来,笑吟吟看着杨信阳,“老朽到天藏城已有一段时日,多有耳闻阁下的种种壮举,早就有心接纳,只是一直不得空。”
“那是,毕竟藤大人还想要天藏城哩,怎么会把我这小小一号人物放在眼里。”
老人摇摇头,酒已温好,给杨信阳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杨信阳纹丝不动,老人端起来,自顾自喝了,“说实话,你很像一个人,那是很多年前了,三十年,还是四十年,你也如他一般,锋芒毕露,小小年纪,才名闻达天下。”
“哦?”杨信阳来了兴趣,“那人呢?”
杨信阳原以为老人会说死了,没想到老人微微一笑,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他啊,功成名就,扶夏国在大厦将倾之际,你也能猜到吧?”
杨信阳心中巨震,“你是说方……”
“没错。”
老人点点头,“所以老朽谋划夺天藏城是其一,杀了你,是其二。”
“得不到,就要毁灭吗?”
“那倒不是,这天下,能治国的天才,出一个就好。”
两人语气清淡,说的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杀伐之事。
“你知道,这笔账,我是不会轻易就这么算了,为何不跑?”
杨信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老人咧开嘴,“这就是个阳谋了。”
“哦豁,可否直说?”
老人点点头,指节轻轻敲着桌子,“方大人年纪也不小了,也不像当年那般杀伐果断了,离开京都前,他殷殷嘱咐,好好考察你一番,把你带回夏国,为我所用,可他却忘了一个道理啊,一山不容二虎。”
杨信阳点点头,“这么说,让程宰把我绑走,好好虐杀,也是你的主意咯?这又是为何,跟你留下来有何干系?”
“世人皆知,我和方大人的关系非同小可。”
杨信阳点点头,“确实是,他们说你不只是他的左膀右臂,还是他的亦师亦友。”
“说得没错,所以我留下来,就是为了这个,你是隐忍下来呢,让我继续动摇天藏城,还是给那么多死难者报仇,夺了我的命?”
杨信阳托腮想了一下,“照你的想法,我肯定选第二个,把你弄死了,消息传到那个劳什子方大人那里,那就是不死不休的死仇了,算是坚定了他的心。”
“没错,正是这个道理。”
杨信阳死死盯着老人,“那个姓方的,究竟有什么魔力,让你这么替他卖命?”
“呵呵,”老人哈哈一笑,“那你又有什么魔力,让你手下那一帮子人对你不离不弃?”
杨信阳点点头,“懂了,那我选第二个,遂了你的愿。”
老人叹了口气,“如此甚好,只是略有些遗憾。”
“什么遗憾,你的家人?”
老人笑得更开心了,“遗憾方大人不能见到你了,我原本挺期待你们两个见面之景,想不到再也没机会了。”
“此话怎么讲?”
“你喝的酒里,有毒!”
“哦,这我早知道了。”
杨信阳起身,微微张嘴,舌头一卷,咻的一声,一道残影划过,一枚银针扎在老人的檀中穴,老人顿时动弹不得,“你……你怎么没事?”
“你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其实程宰没骗你,我是真被扔进大瀑布了,却是怎么活下来的。”
老人浑身僵硬,欲要张口,却是全身麻痹,眼睁睁看着杨信阳把窗子全部关得死死的,跟着拎起温酒的热水,浇了一些在炉子上,火焰熄了,只有暗红在木炭上蔓延,杨信阳走上前,将银针拔出来,缓步出门,将房门死死关上。
“做个好梦!”
——
瑞雪惊千里,同云暗九霄。
地疑明月夜,山似白云朝。
逐舞花光动,临歌扇影飘。
大魏天阙路,今日海神朝。
瑞雪兆丰年,惊动千里大地,天空阴云密布,浑然一色,使得九霄都暗淡下来。
地上疑似,明月照着的夜晚;高山好似,白云笼罩的早晨,追逐舞蹈,雪花随着光影转动;临到唱歌,扇子随着女子身影飘动,这是“雪之韵”。
曹洛趴在桌子上,手中无聊地转着酒杯,“一个“瑞”字,写出了雪花来临的祥瑞之气,一个“惊”字,道出了人们对于瑞雪之多的渴望与期盼。
近看“地上”,积雪满地;远看“山上”,白茫茫一片,两个比喻,形象地道出雪之广,雪之多,雪之亮。天地之间,到处都是大雪纷飞,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追逐舞蹈,雪花随着光影转动;临到唱歌,扇子随着女子身影飘动。雪的“风姿韵态”,在“逐舞”“临歌”中,显得愈加迷人,“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一样,无一“梅”字,尽得梅韵;此处无一“雪”字,却尽得雪韵,可谓绝妙至极!你这诗吟得,倒有几分意思。”
杨信阳微微一笑,“献丑了,大魏京都大梁的天阙之路,以后四海之神皆会前来朝拜。“雪之盛”的背后是“国之盛”。真正要实现“瑞雪兆丰年”的,除了“雪”,更重要的是执政者的英明神武,对内休养生息,轻徭赋,劝农桑,务积谷,这样才能真正使得百姓来年丰收,国库充实,四方来朝。”
曹洛点点头,“正是这个道理,可惜大争之世,天下纷乱,轻徭薄赋,谈何容易?”
杨信阳伸手拂过曹洛的发丝,“事成在人,谋事在天,这天下的事,谁说的准呢?”
曹洛微微一笑,直起身子,看向门外,“我也来一首。”
玉屑飘时临小雪,天阴一日泛寒凉。
篱花未落余香尽,海鸟争飞暮色藏。
人静吟怀何草草,岁阑思绪竞长长。
初心难掩情依旧,半榻诗书沐月光。
“你的心事很多。”
曹洛不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大梁来了旨意,我要回去了。”
“哦,我知道。”
曹洛在等杨信阳的下文,杨信阳却不再多语,只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见他这副惫懒模样,曹洛心中没由来一阵火气,哼了一声,起身就走。
“我安排好这里的事,会去大梁走走的。”
杨信阳高声叫道,曹洛回头嫣然一笑,“不许食言!”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