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陛下的颜面
周梦臣忍不住说道:“陛下,这是掩耳盗铃。今日鞑子扣关,永宁关上下力战。陛下不赏功罚过,将来一旦有事,何以激励将士。而鞑子兵临永宁关,却是嘉靖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陛下当防微杜渐。而今老将凋零,不早做预备。明日何以对之。”
严嵩厉声说道:“周飞熊,这是陛下面前,这话是你能说的吗?”
周梦臣听了,不得不行礼说道:“臣失礼。”
严嵩随即也行礼说道:“陛下,老臣知道,周大人年轻气盛,有些意气用事,本心却是好的。还请陛下原谅他这一次。”
周梦臣听了,只觉得此刻正如严嵩算中,就好像一只小飞虫落入蛛网之中,前后挣扎都用不上力气。
君前失仪,这一件事情可大可小,可大,摘去官帽,取下官服,追回出身文字,贬为庶民,也是可以的。说小,也就是一笑的事情。毕竟宠臣在皇帝面前之放肆,看看历史上有多少。
周梦臣只是语之间有所失。作为臣子是不可以直接指责皇帝的。
一般谏,都是臣敢不冒死如何如何,继续说,臣窃以为某事不是陛下本意(其实就是皇帝本意。只是不能直接说),既然不是皇帝本意,那么下面就能对这一件事情进行委婉的批判。
总结就是,皇帝是没有错的,即便有错。也是下面理解错了。不是皇帝本身的错。
反正必须绕上好几个圈,这才是正规的劝谏流程。虽然而今大明士子求名之意,越来越高。如果一来,很多时候,也不大讲究了。但也没有谁直接说皇帝,你这是什么什么的。
只是,周梦臣在嘉靖面前,还是有些分量的。如果严嵩不指出这一件事情,说不定嘉靖都没有注意。结果严嵩先给周梦臣一棒槌。其实就是提醒,陛下这小子对你不敬。随即又在周梦臣面前卖忠厚长者的名声。当然了,严嵩这种忠厚长者的样子,不是卖给周梦臣。而是给嘉靖看的。
嘉靖说道:“卿是老实人。周梦臣起来吧。严阁老你也起来吧。将官帽戴上,朝廷诸般大事,都要你为朕分忧的。动不动就摘帽子,成何体统?”
严嵩连忙谢恩说道:“老臣谢过陛下天高地厚之恩。”
周梦臣也起来了。
嘉靖说道:“周梦臣,你还年轻,却不知道这天下诸般事务繁杂,很多事情都是有轻重缓急的。可不是你觉得如何办就能如何办的。严嵩办了一辈子差了,是老成人,这一件事情,他这样做,也是为朝廷大局着想。”
“而今的朝廷经不起大折腾了。”
“你学着点。”
周梦臣说道:“陛下,先宋司马光: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何谓礼?纪纲是也。何谓分?君、臣是也。何谓名?公、侯、卿、大夫是也。而国家大事,在祀在戎。”
“定将士身后之名,问兵戈生前之事,此乃天子大权也。不可有丝毫下移。”
“永宁关之事,陛下事先不知,而严嵩一手成之,颠倒阴阳,无中生有,有中生无,而永宁关就在北京百里之外,臣不敢揣测,有事于他日,将回是什么局面?”
周梦臣也想明白了。
对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
对嘉靖来说,不要说什么国家大事,不要说什么边关百姓的惨状。嘉靖听了,或许会惺惺作态,甚至吊几滴眼泪。但是并不会往心里去的。因为这距离嘉靖太远,远的几乎都是一个数字。
是的,一个人死,是悲剧。十几万伤亡,只是数字而已。
嘉靖没有亲生经历,很难感同身受。说他虚伪,有些过了。他知道该这样。但是他一辈子,都没有怎么接近底层百姓,这种同情恻隐同理心,也不可能凭空长出了。再加上他骨子的刻薄寡恩,对身边的人。对于故人还没有多少感觉。更不要说从来没有见过面的草民了。
所以,先要说动嘉靖,就要从嘉靖在意的东西说起。
严嵩就是这样做的。
严嵩入手点是颜面。
对,嘉靖是最颜面的。历史上他一个尽的搞什么祥瑞,不就是想要粉饰太平吗?而今永宁关之战,怎么说啊?说是一个污点,也算是,说不是也不是。毕竟永宁关不是北京。
影响力没有那么大。
严嵩想要遮掩一下,嘉靖是乐见其成的。
粉饰太平这一件事情,其实不仅仅嘉靖,很多皇帝都是很喜欢的。
周梦臣就从权力核心下手。这一刀又毒又狠。
嘉靖对权力最敏感不过了。
权力这两个字,就是长在嘉靖敏感神经上的肉瘤。轻轻一动,嘉靖的心思立即高速旋转起来。
虽然嘉靖内心之中微微一转,就知道严嵩在京师之中有所动作是不可能的。盖因不管是京师勋贵掌管的京营,由陆炳,黄锦掌控的亲兵卫乃至内军,都不是严嵩能够插手的。
而且严嵩也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让仇鸾担任的大同总兵。
这一件事情更表明了,严嵩没有想做什么事情想法。
无他,想要在京师做些什么,勋贵虽然没有什么力量的,但是京师依旧是勋贵的基本盘。比如丰城侯一脉,看似不行了。但是拉出几百上千壮丁,还是毫无问题的。
而仇鸾本身代表勋贵之中的一脉。
严嵩想要做什么,将仇鸾留在京师最方便不过了。而今严嵩并没有这样做。这已经很明白的说明了严嵩的心思。
嘉靖立即发作道:“周飞熊放肆,严阁老作为内阁首辅,岂是你能诋毁的。内阁代为票拟,乃是朝廷祖制,难道你对朝廷祖制有意见吗?”
严嵩见状立即跪下来说道:“陛下息怒,臣身处嫌疑之地,有嫌疑之行,被人责问也是应该的。只是请陛下容臣一。”
嘉靖说道:“说。”
严嵩说道:“陛下,臣之所以没有将这一件事情详细禀报,一来是事有不能。”严嵩微微一顿,却没有详细的说。但是内里暗示却再明白不过了。
的确嘉靖这一段时间,对奏疏批阅并不勤快。对于宣大的战事,嘉靖只需知道鞑子退兵就行了。具体的情况,他其实并没有多在意,也没有多了解。而今让内阁处置。
这就是严嵩说的事有不能。
当然了,严嵩一点也没有指责嘉靖的意思,只是点出这个意思。随即话锋一转,说道:“但臣也有一点私心,这一件事情总就不对,此事不敢让陛下与闻,东窗事发,皆是臣之错,与陛下无尤。”
“只是臣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臣该死,臣该死。”
嘉靖说道:“周梦臣,你看看,这才是侍君之道。”
周梦臣嘴角微微一勾,说道:“陛下,臣只闻忠臣以忠直侍君,不曾听过,有如这严阁老这般的,今日真的大开眼界。”
嘉靖说道:“大胆,之前念你旧日之功,不曾有所惩罚。而今你居然变本加厉。黄锦夺了他的入宫腰牌。”
“陛下万万不可。”严嵩说道:“莫要忘记太子的病。”
嘉靖本来就没有想怎么处置周梦臣,他只是做给严嵩看的,毕竟严嵩是内阁首辅,周梦臣官职不高,两人在御前争论。看似是敌体,其实是周梦臣以下犯上。不做些处置,会给人口舌的。
嘉靖说道:“既然如此,就罚俸一年吧。”
这就更轻描淡写了。周梦臣又不是靠俸禄吃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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