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锦哭笑不得:“你单枪匹马,休说大军,我便手中无剑,也能胜你,快去吧。” 若颜这才莞尔一笑,转身去了。
朔军寻到文锦,大喜,让马与之骑,并将他遗留在断崖上的宝剑送还于他。
文锦却再索一马,让朔军原地等侯,自己驱马追上慕华若颜,以手递缰,说道:“路途尚远,此马送你。”
若颜上马,回眸一笑,便欲离去,群山苍翠,暮霭沉沉,斜阳余晖之下,几朵孤霞,掩在云下,文锦见她纵马扬鞭,红缨微扬,戎装银甲,俏丽无比,脱口吟到:“日落红缨西风卷,雄关漫道美人眼。”
若颜身子一颤,迅速转身,却扬手飞出一枚柳叶刀,竟是直奔文锦咽喉。
文锦不料她此刻出手,将身一拧,躲过了咽喉,颈边却被划破一道血口,他出手抓住柳叶刀,怒道:“这是为何?”
若颜回首,眸中怅然若失,却嫣然一笑:“我若不得,她也休得。”
言罢,拨马便行,边走边道:“柳叶之刀,便是信物,但有所求,持刀至宴国找我,无所不应。”
文锦回马返回朔军阵中,领军都尉说道:“若再寻不见你,三皇子便要对我等行军法。”
文锦心中感念,从都尉处得知,昨日拓巴睿之兵被挡在五里之外,数次冲杀,宴军不透。可风与顺儿心急如焚,肝胆俱裂,领一千死士亡命冲杀,终率五百人杀透敌阵,奔向饮马峪,欲解三皇子、宇文豹与文锦之危。
孰知饮马峪之危已解,三皇子又亲率饮马峪之兵,往援拓巴睿,前后夹击,全歼宴军。
顺儿与可风疲累过度,此时尚在营中昏睡。
文锦方笑道:“若顺儿出手,昨日便已寻到我。”
至中军营帐,三皇子竟出帐相迎,执文锦之手,几至凝噎,文锦心中酸热,喉咙哽咽,却单膝下跪,说道:“文锦谋划不周,未能全歼宴军,请殿下治文锦之罪。”
三皇子将其扶起,微笑道:“文锦何罪之有,宴军弃守留佳,亡命而逃,正说明抢占饮马峪之计大获成功;现留佳之危已解,北境之敌已退,且歼敌三千,杀敌锐气;至此,北境已经无虞,皇上无须忧心,文锦之功大也。”
文锦谦逊地说道:“全仗殿下坐镇指挥,方有今日之功。”
次日,三皇子留玉霞关之兵一千,固守饮马峪,为留佳屏障,便命班师。军中伤重者甚多,不能疾行,至第十二日日暮,方遥遥看见平城高大的城廓。
三皇子见归途已近,于马上向文锦说道:“我不学二皇兄,又想培植亲信,又怕人说结党营私,我坦坦荡荡,为国举贤,我打算举荐你为将军。”
文锦心中一凛,大吃一惊,随即心领神会,说道:“愿为殿下前驱。”
三皇子甚是满意,又说道:“我朝制度,初为单字将军,裨、后、右、中、左、前;再为双字将军,鹰扬、荡寇、征虏、奋威、骠骑;若功业有成,通良将之道,便可官拜大将军!以我之权限,只能荐你单字将军。”
文锦片刻之间,已深思熟虑,便说道:“文锦但能掌八千精兵,殿下缓急可用。”
三皇子含笑问道:“何事为缓?何事为急?”
文锦笑道:“殿下自裁之。”
二人便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三皇子沉吟一下,又缓缓说道:“此次北境驱敌,二皇兄也有意前往,皇上以我年满十八,需军前历练为由,方派我出兵,天幸得你相助,方大获全胜,你好自为之。”
一别月余,凯旋而归,文锦更是一战成名,前途可期,众人俱都心旷神怡,归心似箭。
途经一片竹林,竹枝相连,枝叶繁密,中间一条小道,仅容一马骑行,四人便单骑排列,鱼贯而入。
夕阳黄昏,斜照竹林,晚风摇曳,光影迷幻,如五彩的瑶池一般,四人陶醉不已,乐在其间。
骑行渐深,众人渐感胸中窒闷,浑身绷紧,气息难以为继,空中似有异物阻滞,马也渐行渐慢,嘶嘶喘气。
顺儿耳顺,已隐隐听见林中有竹叶互擦之声,似乎有人于竹叶踏行,阴窥马队。
文锦也已感知异样,马匹前驰,衣袂后飘,浑身纤毛,却微颤外倾,似有一股无形之气,紧逼而至,压迫之感,如风吹麦苗。
鞘中宝剑微颤,隐隐有龙啸之吟。
杀气!
他刚要大声示警,顺儿已快马追至他后侧,纵身一跃,将他扑翻马下。
与此同时,一柄短剑又快又狠,已刺穿顺儿右臂,剑势不减,竟从肋间又扎进寸许,顺儿闷哼一声,倒地不起。
短剑飞出竹林的一瞬,可风已从马背跃起,与短剑擦身而过,随即拔剑出手,人剑合一,刺向竹林,瞬间,可风胸口一片血红,被扔了出来。
可风马上跃起之时,文锦便已起步,可风身躯飘出竹林之际,文锦已挺剑刺了进去,随即看见一袭黑影,正挺剑刺向自己,剑势又快又沉,功力远高于自己。他不敢抓剑,却顺手抓住一枝竹竿,在敌剑抵住自己胸口一瞬,顺势荡至刺客身后,随后右手运剑,集平生之力,向刺客后颈猛刺出去。
刺客眼见已经得手,突然不见了敌人,后颈却寒气森森,便将脖子一偏,随即左颈一麻,便有热流涌出。
旋即一个黑影越过自己,疾速向林外飘去,他借竹竿一蹬,从后挺剑紧追上去。
文锦一击得手,便向林外疾驰,随即感知后面劲风逼迫,想加速脱离,却已无处借力,出竹林的一刹那,感觉右股剧痛,右腿一软,便扑在了地上,温湿的血液慢慢渗出,染红了脚下土地。
刺客认准文锦,挺剑便刺。
宇文豹已静待多时,突然暴起,疾冲两步,一式泼风刀,切向刺客。
刺客见状,反握右手之剑,抵住宇文豹之刀,宇文豹推刀划剑,刀剑相交,错刃不进,右腿却暴露于刺客剑刃之下。
刺客狞笑,平转剑身,剑背划过刀刃,剑尖下刺,将宇文豹右腿钉在地上,随即往后一纵,便站在三丈之外,身形遒劲飘忽,步态冲虚容若,如魈如魅。
顷刻之间,人人重伤,尚有战力者,仅刺客与文锦而已。
文锦万没想到,凯旋路上,尚有此一劫,他喘气若牛,挣扎起身,拖着右腿,缓缓行了几步,身后拖一条长长的血痕,却护三人于身后。
他冷冷地看着刺客,双眸如冰,沉声问道:“你是何人?因何刺杀我等?”
刺客阴阴笑道:“我何其有幸,你何其有种,今日让我见到自己之血。”
宇文豹大声喊道:“锦郎快走,好生待燕子。”
文锦心知今日凶多吉少,反而慨然笑道:“燕子,心肝也,兄弟,手足也,无心肝不能独活,若无兄弟,我虽苟活,何立足于天地?”
说完,他手持宝剑,于身后划一线,朗声说道:“我今日但活着退过此线,非山卑之种。” 言罢,双手握剑,以冲击战阵之势,便要往前冲。
突然,他感觉身心轻快了,呼吸顺畅了,窒息的压迫溶解了。
杀气消失了!
便见那刺客身子一软,身形后挫,宝剑哐啷落地,随即仰天长啸:“兄弟如手足,女人如心肝,人无心肝不活,无手足不立于天地之间,我解之也,我解之也,恶贼,我要杀了你们这帮恶贼。”
竟转身狂奔而去。
四人面面相觑,随即割袍互扎伤口,交相指点对方奇特的伤势,竟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回到宇文府,天已黑透,冯氏与燕子早已知道今日大军凯旋,已备好酒菜等他们。
看着四人交相搀扶,身带重伤而归,俱都大惊不已,冯氏更是责怪:“如此重伤,何不让军医包扎之后再回来?”
宇文豹却道:“这不是战阵所伤,乃是归家路上遇到刺客所致。”
宇文燕大惊失色:“京师重地,天子撵下,能伤你四人至如此重伤者,怕不是天神?” 见文锦伤重,心疼不已,待看到受伤之处,又忍俊不禁,咯咯笑了起来,连一向端庄的冯氏,也不禁莞尔不已。
文锦见她不住翻检自己伤处,甚觉不好意思,便瘸着腿躲闪,嘴里兀自辩解:“那贼真是可恶,竟伤我不雅之处,不过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差点穿透他脖子。”
宇文豹却在一旁大声说道:“快摆酒,今日我兄弟四人一醉方休。”
文锦也附和:“今日确有痛饮之意。”
仆人为四人筛酒,宇文豹便说:“我四人同生共死,饮马峪两番厮杀,我不曾怕过,今日这刺客,却让我汗毛倒竖,世上竟真有如此高手。”
文锦也道:“原以为,我等兄弟联手,便天下无敌,不意今日差点被尽数斩杀,来,我四人满饮一杯。”
四人便举杯一饮而尽。
冯氏与燕子便催问究竟何事,宇文豹便把遇刺之事一一告诉她们,宇文燕听说文锦之言,早已泪眼盈盈,便自筛一杯酒,对四人说道:“我若是男子,也与你们同赴生死。“
四人便陪她同饮一杯。
冯氏问道:“刺客何人?为何刺杀你们?“
文锦摇头,茫然不知。
可风却道:“江湖有所耳闻,有一异世高手,唤作独孤不归,乃柔然贵族,生性豪放,对朋友至情至义;早年爱一女子,女子却为朋友所欺,他心如刀刺,但囿于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茫然不知所措,便隐于异世,专一作行刺之事,所刺之人,或对朋友背信弃义,或对女子始乱终弃;今日刺客,我看便是独孤不归。“
冯氏惊问:“那他为何行刺你四人?你等皆非此种人啊?“
宇文豹猜测道:“必是有人造谣生事,搬弄是非,再贿之以厚赏,诱使他来行刺我等。“
宇文燕勃然大怒,双手叉腰骂道:“何人如此之坏?那刺客为何又无功而返?“
可风轻轻笑道:“必是锦郎那句兄弟如手足,燕子如心肝解开他多年心结,他转而杀他仇人去了。“
宇文豹与顺儿想起当时情形,确乎如此,便举杯邀文锦共饮,宇文燕更是洋洋得意,举杯自饮一口。
冯氏也说道:“你兄弟四人义结同心,今日我也忍不住想喝一杯。“ 便命元庚筛酒。
六人便一同举杯共饮。
冯氏平日甚少饮酒,一杯下肚,便有点微醺,对文锦说道:“你初到宇文府之时,我并不喜欢,你可知道?“
文锦惊问:“夫人何出此言?“
冯氏笑道:“那时你眼中满是怨毒,身带杀戾之气,为娘的确不喜;这些年你开朗许多,为人善良实诚,颇有义气,更懂得孝顺,许是燕子融化了你心中的寒气。“
文锦听冯氏之言,忽然下桌,对冯氏叩头道:“何止燕子,宇文府给了我一方天地,给了我爹娘,给了我燕子,给了我兄弟;给我烟火人间,抚我凡人心安。“
冯氏也不扶他,待他磕完,方道:“你或为我义子,或为我佳婿,总之要善待燕子。“
文锦心中大喜,便偷看宇文燕,宇文燕也娇羞地看他,却突然又将脸一别,看向别处。
宇文豹也笑对文锦说道:“锦郎此番一展身手,深得三殿下信赖,异日功名不可限量,苟富贵,勿相忘。“
可风与顺儿也举杯同贺,文锦却道:“此皆我兄弟同生共死之功,文锦何敢独居之。“
冯氏与燕子方知文锦之功,冯氏想起当初宇文化成之言,不禁感慨不已;宇文燕更是满心欢喜,双眼放光,不住询问作战情形,时时发出惊叹之声。
房中青灯长明,谈笑风生,冯氏谆谆叮嘱,燕子笑语盈盈,众人均感无比温馨,文锦更是满心欢悦,恰似登临泰山,放眼望之,众山皆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