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风飞随若谦走出皇宫之时,太阳,刚往西山倾斜,金色的夕阳照着皑皑白雪,意外的寒冷。
展风飞出殿后就匆匆走在前面,装作没注意若离,走出宫门,看见在外迎接的副将,立即用夸张的高音吩咐:“你,调一千军马,把芳菲馆给我围了,知会宗爱将军,全城戒严,四门紧闭,走了慕华文锦,老子屠了你们这帮狗日的!”
副将拱手领命,飞马回营集结部队。
“展风飞,你指桑骂槐,这是说给我听的?”
若谦就站在展风飞身后,右手握着马鞭,轻轻拍打左手,下巴翘得老高,用鼻孔看着展风飞,一脸轻蔑的笑意。
“末将不敢!末将就是听人吆喝的,殿下天皇贵胄,又是皇子、又是皇弟,末将岂敢顶撞?” 展风飞脸涨得通红,双手抱拳,向若谦一揖,脖子,梗得像落枕似的。
语气谦恭,却透着十二分的不服气,若谦不由笑了:“你个蠢货,来来,今日心情好,给你讲讲朝会上的玄机,皇上登基,你以后就是国家大臣,不再是大千岁的私臣,脑子里还装一盆浆子,那怎么行?”
展风飞听到一半,便觉得妙不可言,对若谦景仰之情油然而生,正在暗自嗟呀,若谦突然问道:“你去芳菲馆,如何处置文锦?”
“没什么好说的,抓他回去,听凭皇上发落。” 展风飞不愧姓展,说话斩钉截铁。
“既然如此,展将军自便,本皇子肚子有点疼,回府歇息一下。” 若谦装作要走的样子。
展风飞狐疑地看了看若谦,肚子疼?我看你精神好得很!他再笨,也看出若谦是装的,便问道:“殿下,有什么不妥吗?”
“你说说,你交给皇上,皇上如何处置?”
“那是皇上的事,末将不操这心。”
“以前可以,现在不行,你再想想。”
“嘿嘿,末将想着,皇上今儿办这事,总得找个人顶缸,文锦,当然是最好的人选。” 展风飞傻呵呵笑着,话说得糙,其实心里并不傻。
“算你小子有点脑子,说说看,如何顶缸?”
“那还用说,杀他,以谢天下!”
“可他当初是皇上请到宴国的,而且礼仪庄重,天下皆知,如果现在杀他,天下人如何看皇上?你作为一个臣子,不主动维护皇上名声,还处处败坏?”
展风飞愣在原地,虽然双手不停挠着脑袋,却依然摸不着头脑,想了片刻,忽然下定决心道:“嗨,罢了,他虽然是我朋友,可替皇上着想,我来下这个手吧,哎,谁让咱是忠臣呢?”
展风飞叹了一口气,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压力,自己感动了自己。
若谦怜悯地看着他,好像看着一只待宰的羔羊,幽幽叹道:“如此,皇上正好杀你,以全自己的义气,收买天下人之心,跟文锦相比,你,毕竟无足轻重。”
展风飞身子一颤,忽然感觉无比寒冷,血,仿佛全部僵在脸上,一瞬之间,若明若暗感觉到,皇帝封自己骠骑将军、定远侯,好像别有深意,毕竟更高的级别,才能背更大的黑锅。
若谦见展风飞被摆布得木偶一般,心中暗笑,生怕把这个莽夫吓出毛病,便假装恨铁不成钢,喝到:“意外,懂吗?你得装作文锦死于意外,并且把责任推给下面的人,蠢!”
展风飞顿悟,醍醐灌顶,突然向着若谦深深一揖,诚挚道:“末将谢殿下点拨,从今往后,殿下但有驱使,展风飞绝不皱眉。”
回身,指着一名铁塔般壮实的校尉,命道:“仇知乎,你先去芳菲馆,后院有一座假山,假山中间有个洞,往里给我灌水,灌满为止!我与三殿下先去南门,随后便到!”
若谦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黑透,算算大概耽误了半个时辰的光景,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文锦兄,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些了,祝你好运!
“皇命不可违,走!” 若谦命道,翻身上马,扬鞭而去,身后一众侍卫纷纷上马,泼风般卷雪而去。
若谦带着展风飞赶到的时候,芳菲馆已经一片血腥,一片狼藉。
大堂的地上,到处都是水渍,扔着横七竖八的水桶,后院显然已经灌满水,一股一股细细的水流,还在不停往大堂倒灌,初春刺骨的夜风中,显得格外冰冷。
仇知乎不折不扣执行了展风飞的命令——尽管这个命令有点蠢,到达芳菲馆之后,立即将军士排成两列,在水井与假山之间展开,一桶一桶往假山洞中灌水。另一队士兵则将馆中所有客人赶走,把姑娘、小厮统一看管在大堂。
洞中很快灌满,却并没有任何东西浮上来,仇知乎不甘心,直到将后院全部灌满,漂了几只死老鼠起来,才彻底死心。
担心一无所获无法交差,仇知乎出自本能,做出了所有下属都会做的选择——用残暴表达忠心。
他命军士逼着馆中的人跪在大堂正中,自己背着手,傲慢地升上楼梯中间的平台,睥睨脚下这群蝼蚁。
清了清嗓子,开始训话:“从现在起,我一个一个问,说出线索就可以回去歇息,说不出,就地斩首,你,先来!” 他用手指了指前排正中一名女子。
很不幸,他首先点中了丝丝,丝丝惊恐之下,五官扭曲,苍白的脸上杏眼圆睁,颤着声,结结巴巴道:“大人饶,饶,饶命,奴婢只知道文锦公子在后院掘洞,奴婢已经禀报了展护卫,奴婢是自己人啊,大人!其他真,真,真不知道。”
语气中,有祈求,有表白,还有谄媚。
“拖出去,斩!” 主宰他人的命运,仇知乎很快乐,虽然,脚下这名女子,貌似线人,无论如何,应该调查一下再做决定。
两名军士拖起丝丝便往外走。
丝丝拼命挣扎,竟挣脱军士,跑到楼梯下,双手紧紧抱住楼梯柱子,死活不肯往外走,两名军士不怀好意地笑着,一左一右过来便拖,一边拖,一边占便宜,很快把她拉了出来,毫不犹豫便往外走。
眼看快到门口,丝丝惊恐万分,双手被死死拉住,双脚便在地上不停地乱蹬,情急之下,保命要紧,便看着盈盈,脱口嚷道:“她,她,她才是芳菲馆馆主,她跟文锦公子相好,她全知道!”
仇知乎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此时成就感爆棚,内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便慢慢走下楼梯,围着盈盈踱步,仿佛欣赏一只美丽的猎物,片刻之后,竟和蔼地一笑,指了指丝丝,问盈盈:“她说的,可是真的?”
盈盈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脸色异常苍白,眸中,并没有恐惧,心中,有一丝酸楚,原来,他已经回来了!
“他去了何处?”
“奴家正想请问大人,文锦公子随大千岁出征,不知何日能归?”
“大千岁,现在是当今皇上。” 仇知乎恭恭敬敬,向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继续道:“慕华文锦犯上作乱,我等奉命捉拿,再给你一次机会,他去了哪里?”
“奴家不知道,奴家也在找他。”
仇知乎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左手轻轻一抖,宝剑出鞘,高高扬了起来。
不见点血,还唬不了你们这帮贱人!
便要下劈。
“大人且慢!”
侯平,缓缓站了起来,平静地注视着仇知乎,平静道:“请大人留意,芳菲馆是展护卫的产业,请手下留情。”
这一次,侯平没有喝醉。
仇知乎愣了一下,这倒是新个情况,心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笑了,如果真是展将军的产业,他现在恨不得划清界限,毕竟,谁也不愿意担一个窝藏钦犯的罪名。
可笑,这狗东西还拿这个威胁老子,想想展将军下令时咬牙切齿的样子,仇知乎反手便是一记耳光。
“啪!” 一声脆响,侯平腾空而起,又重重摔了下去,脸上,浮起五根清晰的指纹,盈盈吓得一声惊叫,爬到侯平身旁,帮他擦拭嘴角渗出的血丝,时不时抬头,惊恐地看着恶魔般的仇知乎。
旁边跪着的人,像受惊的兔子,迅速向两边退去,仇知乎很满意这样的效果,便走到侯平身旁,蹲下,傲然问道:“你是谁?”
“小人侯平,大人,地道,的确是文锦公子让我挖的,起初我也以为是出城的隧道,但只挖了五丈,文锦公子就让停了,我也不知道为何?”
“为什么不禀报?”
“他停工了,不就是一个寻常的地窖?小人,小人就没有禀报。“
仇知乎非常失望,便缓缓起身,轻轻指了指侯平,吩咐身旁军士:“打!”
若谦与展风飞进门,看见一地狼藉,看见一幕人间惨剧,馆中大堂,跪满一地惊恐的人,丝丝吓瘫在进门的通道口,盈盈斜坐在大堂地上,脸色苍白,浑身簌簌发抖,旁边,躺着满脸血污的侯平,身旁站着两名军士,正在卖力地挥舞皮鞭,抽打侯平。
侯平身上厚厚的棉衣,已经被鞭子抽成一缕一缕的棉絮,破碎的棉花,在空中飞舞,棉花的颜色,血红的。
“住手!混账!”
展风飞本能地喝道,看着平日欢乐和谐,温香缠绵的芳菲馆,变成人间地狱,展风飞心中怒火中烧。
军士停手,仇知乎小跑两步至二人面前,行礼禀道:“三殿下、将军,芳菲馆所有人都在此处,并未发现钦犯慕华文锦,后院地道深五丈,并无异样,看来,只是一个寻常的地窖而已,下一步如何行事,请二位大人主持。”
展风飞心中咯噔一声,他陪着若谦,刚从南门巡查回来,南门顺着城墙挖的一道壕沟,毫无异样,并未有人挖地道的迹象,文锦挖地道,看来是个骗局!
他愤怒地看了看坐在地上、惊恐万状的丝丝,丝丝也可怜巴巴望着他,仿佛看着救星。
展风飞心中迅速算计,自己今日刚刚入城,而且帮皇上做了惊天动地一件大事,走脱文锦,自己无需担责,但挖地道的情报,是丝丝传给自己,自己考察之后,禀报皇上的,这误导皇上、走脱钦犯的罪名,自己如何担得起?
为今之计,只能和仇知乎一样,用狠心表忠心,把责任推给芳菲馆,逼他们交出文锦,洗清自己的嫌疑,可如此做,实在是…不是人!
丝丝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竟是意外的撩人,再说,芳菲馆是自己祖传的家业,就这么毁了,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眼睛一骨碌,忽然转身对若谦一拱手,诚挚道:“请三殿下维持!”
展风飞,成熟了。
若谦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用马鞭敲了敲他脑袋,喝到:“我维持个屁!” 见展风飞发愣,便骂道:“你让老子维持,不就想让我担责任,我告诉你,走脱文锦,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还不快滚回宫去,禀报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