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妃心中一动,命宫女在巷外等候,便只身一人,款款走进了巷里。
秃发玄掌中之物,正是鄢妃的鞋子!
鄢妃停步,脸若寒霜,沉声喝到:“左兵卫,你手中何物?”
秃发玄天下第一高手,原本不可能让人如此靠近,却毫无知觉。
可此日此时、此刻此地,
他的天地岁月,只剩一双鞋子!
一双玄色绣花鞋,小巧玲珑,绣着精美的九凤,贵妃品制。
九成新,没穿过几次,尚有主人的柔香,主人的温润。
秃发玄将鞋抱在手上,一手托着,一手轻轻的抚摸,眼神陶醉迷离,像依恋母亲的孩子,又轻轻将鞋子靠近唇边,靠近鼻子,仿佛亲近鞋子的主人。
听鄢妃喝问,秃发玄倏然惊醒,
时空崩塌,天地碎裂!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鄢妃,仿佛看见了鬼魅,随即脸色死白,浑身簌簌发抖,身子一软,无声跪了下去。
“贵妃娘娘,臣,臣在宫里捡的,还未来得及归还。”
苍白的辩解,却似乎说服了自己,口齿稍微伶俐。
“捡的?袖中还有何物?掏出来!” 鄢妃嘴角轻撇,冷哼一声。
秃发玄又被打回原形,额上冷汗沁出,嗫嚅道:“没,没什么,都是臣的私物。”
“掏!” 鄢妃脸色如冰,凛然呵斥。
秃发玄神思僵直,山一般跪在地上,脑中空白,木然不动。
鄢妃忽然轻轻一笑,柔声道:“本宫只是好奇,并不想难为你,你若不愿掏,我叫侍卫帮你!”
鄢妃之毒,入木三分!
秃发玄无奈,颤着手,从袖中又掏出两样物品。
一双袜子,鄢妃穿过的。
一方汗巾,曾经香汗淋漓。
鄢妃眸中迷幻,不可思议地看着秃发玄,缓缓道:“本宫若禀知皇上,你该当何罪?”
语气平缓,透着窒息的压力!
秃发玄心如死灰,绝望地看着青黯的天空,喃喃道:“臣死罪,听凭娘娘发落!”
鄢妃漠然看着他,眼中不明所以。
沉默!
秋风掠过,有桂花的香气。
不可思议地,她缓缓掏出一方香巾,轻轻走到秃发玄身前,竟将香巾塞到他怀里。
“你爱慕本宫,本宫极欢喜的,你既喜欢,这个也留给你。”
丹唇轻启,温语而言。
随即款款转身,施施然走出巷口,领着宫人去了。
秃发玄看着那一抹倩然的背影,脑中电闪雷鸣,素日的刚强自信被击得粉碎,世界,在眼前变得四分五裂。
腿一软,他瘫坐在地上。
鄢妃茕茕孑行,回到寝宫,站在高高的台基上,迎风而立,注目远凝。
天地遥遥,宫阙昭昭!
淡紫的长裙,离离轻飘。
神情不悲不喜,沉静如昔。
眸中,一抹淡淡的沉醉。
远处,皇帝就寝的寿安宫。
安德庸疾步走出,对外大声宣道:“皇上有旨,宣两位皇子寿安宫觐见。”
鄢妃心中一沉,倏然惊醒。
难道,天周的日子到了?
不会!早上刚问安,皇帝身子如常,不会如此之快。
况且,宣皇子,并未宣御医。
不可轻举妄动!
转身,走进殿里。
……
……
三皇子听皇帝有召,沉吟片刻,为防万一,即命拓巴睿率五百甲兵,护送自己入宫。
至皇宫正门,已是日薄西山,残阳渐尽之时。
二皇子也正好赶到,身后一片黑压压的甲兵护卫。
二人相视一笑,一起下马,联袂入宫。
进寿安宫,二人叩首行礼,皇帝年迈体虚,精神倒还不错,并没有大限将至的样子。
惊讶的是,皇上竟衣帽整肃,虽未着龙袍,也并非平日随意的样子。
二人暗自庆幸,今日差点冒失,若带甲兵闯宫,父皇只需弹弹指头,便叫自己灰飞烟灭。
越到关键之时,越要平静如昔,
泰山崩于面前,不改其色,
方是丈夫!
天周命二人平身,和蔼地笑问:“今日老二生辰,你母妃想必已为你贺喜?“
听父亲关心自己生日,二皇子心中感动,忙回到:“回父皇,是的,儿臣要先贺父皇身体康泰!儿子区区小生,何劳父皇挂齿。“
天周淡然一笑:“朕是皇帝,也是你们父亲,天下父亲爱儿子,道理是一样的。“
却转头,对三皇子说道:“老三生辰在前,朕还未赐宴,今日老二生辰,借此机会,特意把你们都叫来,父亲,今日为你们过最后一次生日。“
二人听他说得动情,也心中酸楚,忙伏地叩谢不已。
天周并不理会,回身命安公公将宴席摆了进来,这才命二人平身,一起入席。
待二人坐好,天周又徐徐说道:“今日召你们进宫,除了给老二贺生辰,还有几件事,朕今日心思清明,要一并交待你们。“
两位皇子忙起身,垂手肃立,禀道:“儿臣恭聆父皇圣谕!“
天周轻轻一笑,摆手示意二人坐下,随即神情肃然,正色道:“其一,朕虽然年迈,秃发玄、宇文疆正当盛年,杀人从不眨眼,宫中一万熊扑卫军士,都是朕的死士,谁胆敢飞蛾扑火,诚英王便是榜样!“
话至最后,已经带了杀气。
两位皇子心中噗噗直跳,不敢轻语。
父皇虽然年迈,赫赫威仪还在!
“其二,” 天周毫不理会,继续道:“朕大行之前,自有妥善安排,你若是有福之人,朕自会召你入宫,详细叮嘱,你若无此福分,便不要做非分之想,安生做一个王爷,享一世荣华富贵,岂不甚好!”
两位皇子心中悲叹,这不过是父皇一厢情愿罢了。
若真到那一日,赢者岂会不斩草除根?输者又岂会不拼死一搏?
“其三,” 天周忽然伤感,垂泪说道:“朕本三个儿子,若太子还在,朕岂会操这份心?唉!朕查过了,你们大哥之死,与你们无关,朕心甚慰!朕盼着你们兄弟二人,雍睦和熙,
朕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不愿再看你们兄弟相残。“
竟无声淌下泪来。
两位皇子心中惭愧,太子之死,他们都脱不了干系!
见父亲伤心,二人也沉痛无比,至少今日今时,在父亲面前,他们还是兄弟。
最后的兄弟,
最后一次,兄弟!
“儿子们,送君千里,终有一别,父亲,要走了!“ 天周拭了泪,凄然一笑,眼中无限留恋。
两位皇子大惊,急问道:“父皇何出此言,父皇要去哪里?”
“今日宴后,朕派熊扑卫军士送你们回府,明日起,朕要封了你们的府门,任何人不得进出,你们呆在家中,静待朕的旨意。”
他突然神秘地一笑,又慨然到:“你若是有福之人,自然有缘再见朕一面,若是无福之人,便等着你兄弟赐福与你,你们,去吧!”
二人心中一颤。
父皇,高明!
听皇帝赶自己走,二人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与父亲最后一面,心中忽然恐怖至极。
父亲,是一生荣耀的根基!
父亲,是岁月静好的保证!
父亲,是自己惹了天大的祸事,都会保护自己的男人!
今日一别,便是一生一世,此后余生,要么黄袍加身,要么身败惨死,再无父亲,为自己遮风挡雨!
再大的风雨,只能独自面对!
二人悲痛万分,一起跪倒,真情流露,伏地痛哭,久久不愿离去。
天周热泪纵横,对外挥了挥手,秃发玄、宇文疆入内,将二人扶起,搀扶着走出寿安宫,又安排军士送二人回府。
目送两位皇子远离,二人返回寿安宫复命。
天周看着秃发玄,惊讶地问道:“左兵卫这是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的!”
秃发玄心中一颤,回道:“陛下,没有什么,臣只是看着皇上与两位皇子伤心,心中不忍。”
宇文疆也陪笑道:“陛下,的确如此,自从那日去安东侯府之后,臣看皇上一直郁郁寡欢,臣心中也不好受的。”
“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你二人有福,能陪朕到最后一刻,你二人放心,朕为你们选的新君,必定坚韧有志气、又心怀仁慈。” 天周轻轻笑到。
秃发玄心中愧悔交叠,含泪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真有那一日,臣陪皇上去了罢,即便到了天上,臣一样是皇上的护卫。”
“都是痴人,若果真如此,朕倒成了什么人?桀纣之君?” 天周叹了一口气。
宇文疆心里暗骂秃发玄荒唐,你表忠心,弄得我骑虎难下,还好皇上英明!听皇帝如此说,也赶紧表态:“臣也愿!”
天周忙挥手止住,吩咐道:“不必说了,你们的心,朕都懂,告诉你二人,宫中的宿卫,要更加严密,两位皇子府中,也要严加防范,不能出丝毫差错!”
秃发玄心情平复,已经从恍惚之中走了出来,便到:“皇上放心,宫中重新立了规矩,从今日起,只认腰牌,不认人!
有几道腰牌,到什么位置,都有明文规定,九道腰牌全齐者,只臣、右兵卫、与安公公,可无需宣召,直至皇上御前。
宫中行动,熊扑卫只认两样东西:
要么,有皇上谕旨;
要么,有腰牌。
无此两样,即行捕拿。
但有一点差错,都是臣的罪过!”
天周仰头思虑片刻,满意地笑了,指着桌上的御膳,对二人道:“甚好,这一桌子菜,浪费了可惜,你二人进了它,进完,朕看你们进。”
君有赐,臣不辞,二人也不客气,上桌就开始饕餮,二人均是练武之人,食量如虎,风卷残云般,不到一刻功夫,便将一桌子菜,吃得干干净净。
天周看着他二人,先是目瞪口呆,继而乐不可支,笑道:“朕看着都饱了!”
二人净了手,便一起谢恩。
一晚上劳神费心,天周竟毫不困倦,突然之间,他敛了笑意,神情如冰河般寒冷,眼中一丝幽光闪过。
咬着牙,切齿说道:“饭吃饱了,该为朕出力了,你二人联手,去办一件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