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过后,夏至未至,天气却开始变得炎热起来。
宴席之后,群臣退去,刘备只留下了林朝、关羽和内府三人组,以及诸葛亮在院中凉亭中纳凉。
当然,酒还是不能少的。
只是这次的酒换成了清酒, 正是当世有名的中山冬酿。
周礼有云:三日清酒。后郑玄注释的时候又补上了一句:清酒,今中山冬酿,接夏而成。
也就是说去年冬天开始酿的酒,到今年夏至的时候喝,味道正好。
但林朝估计,老师郑玄应该是在扯淡, 毕竟《周礼》这玩意成书年代太早,里面很多东西都已经有些玄幻的意味了, 自然不可尽信。
而郑老头为周礼注释,那就等于在周礼的基础上,又加上了自己的想象和个人见解,内容就更加的似是而非,愈发的魔幻了。
不过谁让人家郑康成学问大呢,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要不服,先在学问上胜过他再说。
这就是所谓的话语权!
除了中山冬酿外,还有一种林朝比较熟悉的酒,正是青梅酒。
青梅一般在五六月份成熟,但作为一种水果来说,青梅的口感并不好,又酸又涩,所以世家之中, 多用青梅来做泡酒之用。
只是望着眼前的青梅酒,林朝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说是饭后纳凉,其实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刚才宴会上大家吃喝玩乐, 而今才是谈论正事的时候。
眼下徐州的核心成员,除了在外征战的赵云等人,以及身在泰山刚刚返程的崔琰,其余人全都在此,而且林朝也回来了,自然要好好商议一番。
往日的会议,照例基本上是林朝来主持,刘备基全程不会发表几句意见,直到最后大家商量出一个或好几个结果的时候,刘备才会正式表态。
至于表态的方法,也非常简单——哪边人多,哪边说得算!
可今日……
刘备瞄了林朝一眼,发现他仍在望着杯中的青梅酒发呆,便不禁轻咳两声,希望引起林朝的注意。
子初,醒醒,到你表演了!
可林朝却好像没听见一样,仍旧一言不发,独自发呆。
无奈,刘备只得冲众人笑道:“今日难得午后闲暇,诸位且满饮此杯, 以为我徐州丰收贺。”
刘大耳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他无非是想喝酒罢了。
一杯饮尽后,刘备望着午后的骄阳,又看了看满座群臣,心里却忽然生出了一丝感慨。
中平四年起兵时,某麾下兵不过千,将只云长翼德,文仅子初一人而已。
而今不过数年之间,便坐拥一州之地,隐隐为天下诸侯之首。麾下兵强马壮,匡扶汉室亦指日可待!
中平四年的那个初夏,天气如今年一般炎热。
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向自己走来,继而便走出了安喜县,走向了大汉朝堂,就此开始了一段传奇!
“昔年中山郡,某与子初率云长、翼德起兵平叛,后一路南征北战,辗转疆场。”刘备又举杯道,“某能有今日,全赖群臣策力,诸位请再满饮此杯!”
这番追思往昔,倒也恰好戳中了众人的痒处。
刘备如今的基业,也是他们的功业,心中自然也是高兴的。
于是,又是一杯下肚。
但……林朝还在盯着青梅酒发呆。
演义里老曹和刘大耳青梅煮酒的台词是什么来着,自己怎么想不起来了……
这下,刘备再也装不下去了,索性直接开口唤道:“子初!”
林朝这才如梦初醒,一脸茫然地看着刘备。
刘备索性直接点题道:“子初,你去体察民情方才归来,可知如今曹孟德与袁本初已曲款暗通,要对我徐州不利?”
“此事朝在泰山郡时也有耳闻。”林朝点了点头道,“曹孟德与袁本初沆瀣一气,倒也不稀奇,毕竟蛇鼠本一窝。”
闻言,荀彧在旁忽然叹息道:“想他曹孟德,去岁征讨董贼时,也是率先出击,虽然在汴水河畔大败一场,却仍是汉室忠臣。如此英雄,为何会因为私交与袁本初曲款暗通,倒是令人唏嘘。”
荀彧此言一出,旁边荀谌和田丰也不禁点了点头。
在他们看来,袁绍明显怀有异心,像曹操这种汉室忠良就算为徐州羽翼,怎么也不该和他搅在一起啊!
“文若此言大谬,因此也不必唏嘘。”林朝笑道,“曹孟德与袁本初,自幼便是狐朋狗友,两人甚至合谋夺过别人家的新妇!如此丧尽天良之事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这……”荀彧面色抽搐了一下,表示很怀疑林朝的说法,“此事是真是假,子初如何得知?”
“某师承康成公,深通谶纬之术,只需掐指一算,便可知事情原委。”林朝满脸理所当然道。
这还是话语权的威力,不服去找郑玄去!
众人:“……”
林子初之无耻,简直惨绝人寰。
“再者,文若说曹孟德是英雄,某亦不敢苟同!”
林朝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演义里青梅煮酒的台词,可刚才荀彧一句话,林朝脑中如电光火石般闪过一道光芒,瞬间记忆恢复!
退后,某要开始装逼啦!
只见林长史站了起来,猛地一拍桌案,虽然震得手生疼,但总算唬住了众人。
甚至刘备都面带异色道:“子初欲何为?”
“自古英雄如龙,文若可知龙之变化否?”林朝满脸正色道。
荀彧虽然不明白林朝为什么突然发疯,但他大受震撼,连忙摇了摇头道:“某才疏学浅,自是不知。”
“文若若是不知,那某今日便托個大,为诸位讲解一番龙之变化。”林朝笑道,“为龙者,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方今春深,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也!”
这一番阔论,着实震撼众人一整年,连一直未发一言的关羽都听得异常激动,面色通红。
“因此,文若言他曹孟德是英雄,确实是高看他了。”
荀彧赶紧点了点头,心道你嗓门大,你说得对。
可徐州第一喷子荀谌却表示不服,急忙站起来回怼道:“那子初以为,何人可为英雄?”
林子初,你的标准这么高,某倒要看看谁能够得上。
“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
荀谌差点被气笑了,感情说了一圈,你自己也没个准头。
“如此英雄,谁能当之?”
荀谌继续问道,心中已经准备好了一大堆说辞,只等林朝说出人选,他便将那人喷得一文不值,看他林子初如何收场。
嘴炮方面,我荀友若,无敌!
不出意料,林朝很快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某以为,方今天下英雄,为玄德公一人尔。”
“子初此言差矣,玄德公……”
荀谌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开始反驳,可话说到一半,却发觉不对劲,急忙改口道:“子初此言大善!”
林子初,不愧是你!
拍马屁都能拍得这般清新脱俗!
某从未见过如此谄媚之人!
谷珆
闻言,众人也都面色涨红。
他们本以为能欣赏到一场精彩绝伦的辩论,谁曾想林朝直接把刘备推到了台面上,这还怎么玩!
林子初,你这纯属是作弊!
虽然玄德公确实仁义无双,英明神武,天生异象,性情坦率……
好吧,你林子初是对的。
刘备本来还在一旁吃瓜看戏,忽然听到林朝说自己是英雄,又想到之前林朝说的那些高大上的词汇,顿时满心欢喜。
子初,你会说话就多说点。
“子初谬赞了,某何德何能称之为英雄。”
刘备连忙摆手推辞道,但脸上那欣喜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
众人继续沉默不语……
毕竟,他们要脸。
眼看即将冷场,刘备连忙笑道:“诸位,还是先说正事吧。曹孟德与袁本初此次勾结在一起,意图对我徐州不轨,诸位可有应对之策?”
说是诸位,但刘备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全程看着林朝。
“玄德公,朝以为此战避无可避,总要手下见真章,打就是了。”林朝拱手道,“如今夏收已过,府库中的粮草应该足以应付一场战事。”
一提到粮食,田丰的脸色顿时变了,哪怕是在刚刚丰收过后。
“府库中的粮食也没有多少,更何况州府日常开支,军队供养,都耗费巨大,无论如何也经不起一场大战。”田丰赶紧扭头向刘备拱手道:“主公请三思,万不能听信子初之言!”
林朝诧异道:“元皓你说了半天,为何没有说如今府库存粮几何,也没有说州府日常用度多少。”
怎么着,欺负我不会算数是吧!
以眼下的情况,收上来的赋税自然不用再上交朝廷。
与之相对的就是,朝廷也无力继续供养徐州了。整个徐州连同泰山郡的官员俸禄,都要州府承担,军中的日常开支也是如此。
林朝向来信奉兵不在多而在精,所以徐州今年并没有扩充兵马,而专心训练。可饶是如此,十万军队日常开支也是一笔极为庞大的数字。
如今天下未定,自然不可能去搞什么军屯,让军队自给自足,那样不用几年,军队就再也没了战斗力,吃空饷的现象也会发生。
不出意外,林朝会将募兵制持续到一统天下之后很多年,才会再想解决之法。
田丰见林朝问起具体数量,却还是支支吾吾,含糊其辞道:“确实没多少,打一场如去年讨董那般规模的战争,肯定是不够的。”
见他不肯说实话,林朝索性直接问道:“直说了吧,如今府库中的粮草够出兵几万人所需?”
众目睽睽之下,田丰先是竖起了四根手指,然后又飞快缩回去一根。
“三万人,只够三万人两月所需之粮。若是两个月之内不能速胜,府库便无力支撑了。”
田丰身为徐州大管家,他的话林朝自然听得很认真。
听完之后,林朝当即点了点头道:“那就发兵五万,做好打四个月的准备。”
“这……”田丰满脸诧异道,“林子初,某方才说只够三万……”
“伱说什么不重要,此战五万人是最少的,四个月的时间也是最低的限度。”林朝毫不犹豫挥袖打断了田丰的话,“元皓你若是不允,那某便要亲自去府库核实一番钱粮的具体数额了。”
田丰:……
“好,那便以你所言。就五万人,再多一千都不行!”
眼看林朝出言威胁,田丰答应得很果断。
田丰怎么可能让林朝去府库清查钱粮,他就怕林朝见到府库中的存粮后,会尽起徐州之兵去玩波大的。从而导致赢了穷光蛋,输了都完蛋。
自接手徐州以来,府库年年亏空,好不容易有点存货,田丰说什么也不会让它再度耗尽的。
五万人,加上赵云手下的两万人,倒也足够了。
那眼下的问题就是,这一战何时打,从哪打。
一念及此,林朝下意识就想拿炭笔在青石板上梳理思路,却忽然想起来这是在刘备府中,凉亭中甚至连块地图都没有。
旁边,荀谌放下酒碗,开口说道:“若是开战,当从何处入手?需知袁本初支持者甚众,战端一开,他定会召集大小诸侯,一共围攻我徐州。若初战不利,有损士气是小,就怕重演去年诸侯讨董之旧事。”
荀谌这话算说到点子上了。
袁绍召集大大小小的诸侯不足为奇,也在意料之内,但第一战不能失利才是关键。
正如群狗扑食一般,若是率先动嘴的那只狗尝到了甜头,剩下大大小小的恶狗肯定会蜂拥而至,将徐州撕成碎片。
但若是第一条恶狗刚上来就被打个半死,剩下的恶狗自然不会有进攻的勇气。
荀谌的比喻虽然贴切,却引起了刘备的不满,只听他冷笑道:“怎么,他袁本初还敢把某当成国贼董卓不成?”
“主公息怒,是谌失言了。”荀谌赶紧拱手告罪。
“无妨,谁是乱臣贼子,天下人皆心知肚明,某又有何惧!”刘备大声道,“此战,某欲亲临疆场,与他袁本初一决雌雄!”
荀谌:主公你如此激动,还说无妨?
“主公息怒,还请稍安勿躁。”荀彧见势头不对,赶紧温言劝道,“如今粮草还未筹集,敌军还未有异动,进军路线尚未明确,纵然主公有意亲征,也得等部署完成。”
田丰也在旁附和道:“主公息怒,等丰调集粮草后,再亲征不迟。”
众人相劝,刘备的火气这才消了一些,又重新坐了下来。
“那倒未必……”林朝在旁小声逼逼道,“从泰山郡回来之时,某已令子煦驻屯于此,只等粮草运到,便可进兵兖州。”
闻言,众人都齐齐瞪了林朝一眼。
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吧!
“好,还是子初懂某!”刘备闻言当即大笑道,“云长,即刻整军备战,十日之内,某便要亲自率军出征!”
众人急忙又是一阵劝阻,才让刘备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冷静下来。
不过经此一事后,众人也明白了此战刘备必然亲征。
荀彧思索了一阵,又开口道:“子初,听你的意思,是准备率先动手?”
“有何不妥?”林朝笑道,“就许曹袁集结兵马粮草来攻,不许咱们先下手为强?”
“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此次袁本初若召集诸侯,敌军人多势众,咱们主动出击,胜算着实不高。反不如趁此时召回子龙将军,在泰山郡和任城一带修筑防线与敌军相持。敌军久攻不下,粮尽自退,我军反而可趁此追击,如此胜算更高。”
林朝摇摇头,表示不认同荀彧的说法:“不,文若此计虽稳妥,却有些窝囊。今我徐州带甲十余万,皆精兵猛将,智谋之士,车载斗量,又岂能被动挨打。
圣贤有云:大道之行,莫问凶吉!
如今朝廷式微,人心离散,正是汉室危难之时。玄德公既为大汉柱石,理当匡朝宁国,征讨不臣。因此,此战必须要战,而且是速战!”
如今夏收刚过,曹操和袁绍正抱着粮草聚合众诸侯,商议着怎么瓜分徐州地盘。
若此时突然以迅雷之势出击,可以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胜算极高。
而且主动进攻也是一个态度,正因为袁绍既有可能聚拢众诸侯一同讨伐徐州,林朝才更要主动出击,向天下人展示徐州的实力。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先秀一波肌肉,后面的战局才会逐渐明朗,仗也更好打一些。
而这,正是林朝让林夕率军屯驻泰山郡的真正原因!
总之无论如何,先干他一票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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