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并不妨碍守岛将士心中激荡,军心大振,信念大增。
毕竟,只是战场布置与大炮的远程轰击,不费一兵一卒,便让整整两个牛录的建奴精锐骑兵全军覆没,这几乎便是自明金开战以来,从未有过的胜利。
并且,继第一队而冲到了岛上的建奴二队、三队,入目之处的前方,仍有不少的拒马、鹿柴、木桩、树墩。
因着近在眼前的惨痛教训,他们不得不变得小心翼翼,却万万没想到,这些玩意儿仅仅就是黄重真这个臭坏蛋用来迷惑他们的。
金士麟侧头看着他那棱角分明的侧脸,突然觉得这小子绝对不像面上看着的那般横平竖直,而是比那些读书人的花花肠子,还要弯弯绕绕啊。
“如此复杂的战场布置,这小子是怎么想到的呢?”金士麟歪着脑袋默默地想着,憨憨的少年脸庞上,若有所思。
第二波右侧的那队建奴骑兵,因为无需承受炮击的缘故,老远就看到了这一幕,愤怒盖过了一切的情绪,目眦欲裂之下,自然死命地催动着座下的战马。
但是,哪怕他们拼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奔至了战场,也只能看到一地的血肉正在逐渐被冰冻。
左侧承受完三十枚炮弹的那一队建奴骑兵,也匆匆赶了过来。
近距离感受到面前的悲壮惨烈之后,也无不无比愤慨,咆哮着誓要将正在前方城墙内探头探脑的明军,屠成碎片。
几个大蛮兽般强壮的牛录额真迅速地对视了一眼,便已心领神会。
吃堑长智的他们为了避免类似的战况再次发生,当即决定为后续的大军探明通往前方那座小龙城的所有道路,清除一切的障碍。
因此,立刻便化整为零,以女真祖先狩猎时的最基本配制——牛录,为单位。
由各自的额真率领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起来。
只见他们一个个地破坏横亘在路边的拒马鹿柴,便连树桩木墩都不放过,堪称亦步亦趋,而不是如以往这般仗着骑术纵马跨跃。
“你们也有今天!”城墙内的明军将士看到这一幕,心中暗暗冷笑,真的好想出言提醒一番,但当然不会这样做。
只待到几乎所有的障碍物被清除了,这两队建奴骑兵才知晓了前人之所以奋不顾身,就是为了替他们铺就一条可以酣畅进攻的血路来,并且已经成功。
通往小龙城的道路早就变成了一片坦途,羞愤之下,便嗷嗷叫着发起猛攻。
城内明军见状,当即握紧各自的卫岛武器,只待各自的将官下令,便会予以迎头的猛击。
小龙城的城墙虽然不高,但对于想要一把便飞跃的建奴骑兵而言,便如一道小小的天堑,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故出于惯性,大多数的建奴骑兵所主攻的方向,仍是那座小小的城门。
近了,更近了,真的很近了,近得几乎只剩下了一箭之地,便连准心极差的三眼鸟铳,都可以无所顾忌地怒而开火。
鸟铳所独有的响声,沉闷而又密集的地响起来。
居中攻向城门的那队牛录骑兵,率先遭受重创。
大量骑兵被鸟铳强大的贯穿力带得仰面从马上跌落——发现建奴骑兵没有穿铁甲之后,火铳队立刻调整射人先射马的策略,直接便将愤怒的弹珠往骑兵的身上倾泻,直接就杀伤了一大片。
人的惨叫、怒骂、咆哮,与战马的悲鸣混作一团,战场于刹那之间便显得惨烈而又混乱。
然左右的两队牛录骑兵并没有因此而退缩,先是左翼猛驱战马,加速而来,并于同时弯弓搭箭,试图以弓箭加以还击——骑射之术!
这便是建奴仗之以纵横辽东,打得曾经的宗主明国节节败退的最大荣誉!
鸟铳的射程从理论上而言,自然是要略胜建奴箭术一筹的。
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扛过大明士兵的第一轮鸟铳射击,建奴的骑兵们便可以用弓箭加以还击,然后凭借精湛的骑术冲上去,肆意砍杀。
然而这一次,想象当中至少也要二三十个呼吸的换弹间隙,却显得极其短暂。
甚至可以说连丝毫的缝隙都没有,便有第二波声响沉闷地响起。
嘭嘭嘭嘭嘭……
这波枪响虽无刚才那般密集,却也令左翼的这队牛录骑兵损失颇重。
右翼的牛录骑兵想都未想,趁机便猛扑过来。
可迎接他们的,却又是一批灼热的弹珠。
一马当先的牛录额真,感觉引以为傲的胸膛之上一阵刺痛,隆起的胸肌之内便嵌入了一大波灼热的弹珠,灼伤了宽大的肺叶,还似乎弄伤了他那硕大的心脏。
跌下马去的瞬间,他依然能够愤怒地嘶喊:“这特么的……莫非就是传说当中的三段射击法?”
“没错,这就是传说当中的三段射击法。”黄重真像是听到了不甘的嘶吼那般,站在“龙头”之上使劲儿地张开双臂,迎风怒吼着回应。
顾名思义,三段射击法就是将火铳手分成三批,第一批完成射击后退至最后,第二批补位至第一排,完成射击后又退至最后,由第三排补位。
如此循环,以弥补火铳装弹速度过慢的缺点。
这是由明初的征南大将沐英发明并加以妥善的运用火器射击法门,简单而有实效,却不知为何,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被逐渐地弃之不用。
如今一经黄重真提出,再由赵率教从山海关带来的火铳手们温故知新,立刻就收到了堪称神奇的效果。
战火,一经点燃便如火如荼。
守岛将士按照黄重真的布置,在占尽地利的情况之下巧妙布局,并捕捉人的微妙的心理作用,还充分利用热兵器的优势,只开局便杀死了近千名建奴骑兵。
这不得不说是堪称奇迹,也足以自傲的辉煌战果。
然而战斗还将继续,战火还将燃烧,并且必将更加惨烈,更加灼热。
在彻底地击败、击退,甚至击垮来犯建奴之前,任何自傲都是足以致命的。
建奴骑兵堪称精妙的骑射之术,果不其然已与此同时展现得淋漓尽致。
只要守岛士兵从薄墙后面探出哪怕一点点的身躯,这些骑兵便也能仗着精准的骑射之术,一箭而将其射杀。
有些臂力惊人的骑兵手握三石强弓,离弦之箭力大势沉,一些以精铁锻造的箭簇,甚至能一箭而凿穿薄墙,对躲在墙后面的守岛士卒,造成猝不及防的杀伤。
伤亡一经出现,便越来越快,并越来越大。
“龙头”上的黄重真看在眼中,心中不得不承认建奴打仗还是有一套的,却也并不妄自菲薄,不认怂,更不认命。
同仇敌忾的其余将士也是如此,眼见身旁时不时有战友倒地,虽然悲愤,却也并不惊慌。
除了火铳手仍在把总的指挥之下,有条不紊地给正面攻来之敌以迎头痛击外,弓弩手们也不甘示弱地端起武器,咬紧牙关加以沉默的还击。
如此沉默输出,如此勠力同心,与建奴骑兵的呼啸来去和愤怒咆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不管怎么说,冲至岛上的三批建奴骑兵,在付出极大的代价之后,已与守岛明军以小龙城的北面城墙为争夺点,陷入胶着状态。
大明觉华将士一旦失去距离上的优势,便逐渐显示出颓势。
反观建奴骑兵却似乎最喜欢这样的混战烂仗,简直如鱼得水,越战越勇。
幸好骑兵不利于攻城,奴酋时期的建奴军队也更倾向于野地作战,又因为匆忙来袭,想给觉华守军以致命的突袭,更是没有携带任何大型的攻城器械。
故,小龙城的城墙虽然又矮又薄,却起到了至关重要的阻敌作用。
有两个牛录的建奴骑兵绕城而走,试图从其他方位找出破绽,进行突破。
然而龙城虽小,却以一个倾斜的姿态,勇敢地面对着北面的大海。
因此,除了北面的这段薄矮城墙可以进攻之外,其余的三处城墙几乎都是陡峭的海涯,几乎无机可趁。
这两个牛录的额真都派了人去跟武讷格汇报,其余人则都回到了北门附近,呼啸着加入战局,也使战火燃烧得更为旺盛。
甫一开局便折损了近千名精锐的骑兵,让莽古泰和武讷格的心都在滴血,要知道这可是纯正的八旗血统,是建州女真仗之以纵横辽东的绝对核心啊。
待得有关于整座海岛的禀报之后,两人也终于意识到,觉华岛并不如黄台吉说的那样不堪一击,轻易可取,岛上军民也并未因为他们的突然到来而狼奔豕突。
想要取得这场海岛之战的胜利,非正面攻取不可,并且凭借已有较大折损的二队三队便拿下这座海岛,已是绝对不可能,而是非全军压上不可。
于是两人对视一眼,便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嗜杀与疯狂,重重点头之后,便不约而同抽出腰间象征着女真巴图鲁荣耀的战刀,遥指觉华,嘶声怒吼:“全军出击!片甲不留!杀!”
“杀!”
七千多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的建奴骑兵,立刻便如蛮兽一般嗷嗷咆哮着,分左中右三个方向,向着觉华岛发起野蛮的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