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早不说清楚的,吓老子一跳。”吴三桂扒拉着老是要往下掉的裤腿儿,上前狠狠一脚踢在吴老三坚实的小腿肉之上。
黄重真也无语地摊摊手道:“既然不是什么大病,随便请个大夫看看不就得了,至于这么吵吵嚷嚷,弄得满城风雨的么?莫非后金的贝勒都有这般娇贵?”
吴老三无辜地摊摊手道:“属下也不知道啊,可人贝勒府就喜欢在这辽阳城内四处张榜,寻找医者啊。”
“你还委屈了,你还委屈了!”吴三桂立刻又是两鞭腿甩在老三的膝弯上面。
眼看着这个憨厚的少年双目微红,就要不堪受欺压了,黄重真便出声说道:“行了行了,小三儿你莫要老欺负老三儿,老子亲自出去看一下就啥都知道了。”
“你小子为啥总喜欢在本少爷面前自称老子呢。”吴三桂不无幽怨地说道。
“哈哈哈,不好意思,上辈子叫习惯了。”黄重真大笑着道。
吴三桂顿时气结——没办法,对于这个手长脚长,手掌如虎掌虎掌般敦厚,手指又想鹰爪般修长犀利的家伙,自诩天赋极佳的他,还真是有些羡慕嫉妒恨。
单挑是挑不过的,至于群架……算了吧,便连自家的便宜娘舅祖大乐,都不见得会帮助自己,至于所带来的三个家丁……不被人揍得嗷嗷直叫就算好的了。
毕竟,除了以上这些人之外,其余人可都是心向着这个炮神以及医者的啊!
“也对也对,阿真可是医者哦,连本少爷那么重的箭创都被他治好了,贝勒的区区吃不下饭,还不是手到擒来?
只是,他为何老说自己顶多也就算个中医呢?在本少爷看来,这铁定已经算得上是举世无双的上等医者了啊!宫里的御医有他这份本事吗?不能吧!”
吴三桂一边尾随着黄重真,一边默默地想到。
一行少年尚未来得及梳洗,便跟随着黄重真来到了下榻的驿馆门口,只见人头攒动,多以汉家子为主,也有少许女真人,正对着半开的那扇门指指点点。
直至一群少年趿着拖鞋,蓬头垢面地从驿馆内出来了。
也不只是谁发喊了一声“出来了出来了”,便见原本闹哄哄的一群人,倏地退到了一边,瞪眼看着他们。
那整齐划一的气势,静默的气质,就好像是经过无数次磨炼,正在等候首长检阅的特种兵那样。
黄重真做了一辈子的特种兵,气势最烦的就是这个,便骂骂咧咧地说道:“咋回事儿啊?大清早的不睡觉,都聚在老子门前瞎咧咧啥呢?”
阿黄昨儿夜里只顾着大快朵颐地吃肉了,倒是没顾上喝酒。
事实上他那小气的大哥也从不给它喝酒,但它显然是条忠犬,一旦认主了便唯主人马首是瞻,于是也对着人群不满地“汪汪”了两声。
经过昨日清晨在辽阳城西的那一幕,大多数的辽阳汉家子,已知道了这个看上去彬彬有礼的小子,其实脾气不是太好,便都笑呵呵地没往心里去。
尤其是对于这小子腿边的这条阿黄二狗,简直就是爱了,有几个调皮的还压低嗓子,学着它那样儿“汪汪”了两声,引来了一阵低沉的发笑。
“就是就是!都干哈呢?打扰老子睡觉!”吴三桂也就是想彰显一下大少爷的身份,并没有什么恶意,更没有欺压人的意思。
但人们对他却似乎并没有那么友好,一个个阴阳怪气地说道:“太阳都晒到屁屁了,女真人都打到关宁了,你还好意思睡觉?”
“你们……这……阿真……”吴三桂无辜地看向黄重真,然后看向二狗。
二狗对于这个连骨头都要咬碎了吞下去,从来就不肯给自己的家伙,向来没有什么好感,便将硕大的脑袋撇了过去,只留了一个黄毛绒绒的后脑勺给他。
黄重真也嚅嚅嘴唇摊摊手,做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便看向众人刚才指点的地方,这一看之下,顿时就乐了:“嘿,还真病了!”
“……”无论是留守儿童般的辽阳汉家子们,还是来自关宁的少年们,都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想说什么,又想做什么。
夹在人群中的零星女真人,则都拿眼斜睨着他,看着有些幸灾乐祸。
却见这家伙微嘟着嘴巴轻轻点头,便又自言自语般地说道:“看样子,真的是被烧刀子烈火般的煅烧,灼伤胃粘膜了啊。”
“胃粘膜?那是啥玩意儿?”吴三桂憨憨地问道。
“就是保护我们胃的一层薄膜。”黄重真随口解释道。
“薄膜?”吴三桂似乎想到了什么,没来由地俊脸一红,又问道,“可是我等又为啥没事儿呢?”
“谁说你没事了?你昨天晚上回来之后就吐得跟只死狗儿似的,还抱着阿真说要亲亲呢,那样子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也就是阿真脾气好,若换做是我,早就一拳砸在你那自以为很帅的脸上了。”周吉终于逮着机会喋喋地吐糟开了,看样子果真积攒了不少的怒气。
“老子昨夜真的那么不堪?”吴三桂不但狐疑地看向了自己的三个家丁,还求助般地看向自己的便宜表舅。
但无需他们回答,只看脸上的表情,便已得到了试图极力逃避的答案。
弄得他俊脸通红,怅然若失,捧着脑袋喃喃自语道:“老子这个酒中仙昨夜居然喝断片儿了?如此说来,老子昨夜的所作所为,岂非很丢人?”
周吉这个老实人看了,终究心中一软,便又道:“都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有啥丢不丢人的。
不过说真的,亏了阿真早先就叫我们可劲儿吃,那些女真小贵族又以为我们是乡巴佬进城,乐得看我们笑话,便将桌上的肉食全部推过来给我们了。”
“是啊是啊,我们五十三个大胃王倒也争气,居然全都给吃完了,其中俺老祖吃得最多。我说外甥啊,您不会发生在您娘舅身上的这茬儿,都给忘记了吧。”
祖大乐挽着袖口接口道,一副你若真忘记了,老子便揍你的架势。
“哪儿能呢,哪儿能呢。”吴三桂连忙讨好。
毕竟在这极为讲究悲愤高低的封建社会里,娘舅打外甥,天经地义啊。
黄重真觉得,传说中万恶的封建思维,其实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弱冠时的吴三桂就挺吃这一套的,可偏偏待其过了而立接近不惑之时,又套不住他了呢。
“这真是个值得研究的课题啊。”
黄重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便如揭汉家皇帝的皇榜那样,将门框上那张寻医问药的榜单,分毫无损地撕了下来,又道:“待某前去,替他诊治一番。”
吴三桂最吃的,似乎还是他的这一套,又有被其亲自的治伤,得以完全康复的经历,便信心十足地说道:“不严重吧?还有得治吧?”
“那是自然。”黄重真打了一个响指,道了声“走,先吃早饭”,便将一群连早饭都没吃,就堵在门外准备看热闹的国人们,晾在了辽东凉爽的秋风里。
他们自己则吆喝着驿馆内的女真仆人,吃了一顿称不上丰盛,但管饱的早餐。
在再次通往贝勒府邸的途中,昨儿半夜还像死狗一条的吴三桂,或许是因为吃饱了,又或许是因为敌占区的阳光特别灿烂,竟显得异常兴奋。
起先跑前跑后的二狗,看到一只两脚动物居然干了自己才能干的活儿,便索性将这份特权都让给了他,回到黄重真腿边亦步亦趋地跟着。
再用狗眼看着这个奇怪的人,哼着奇怪而又难听的小调儿,将沿途的榜单尽皆撕扯了下来。
只是,这家伙的动作显得很是粗鲁,远没有自家大哥那么儒雅而富有气质,几乎每一张榜单都被他撕破了。
吴三桂确实有些兴奋,不过就连他自己心里也不太清楚,这份情绪到底是因为又能见着女真族里一人之下的和硕贝勒了。
还是因为撕扯这些榜单的时候,着实有种即将取到大明公主的感觉,令其激动而又充满期盼。
一行少年被一大群人跟随着,来到了昔日的辽阳巡抚府。
在门口充当安保的,仍是昨日晚间的那几个女真族战士,彪悍健硕,手上一杆牛津木长枪,于清晨的秋风里威风凛凛。
黄重真不知道他们吃过早饭没有,有否换过岗,最好是没有。
毕竟,汉与女真这两个恩怨宿命了上千年的黄肤黑眸黑发民族,不论会于之后的年月里怎样融合,谁融于谁。
至少在这段时间里,以汉民为主的大明,与以女真为主的后金,正打得如火如荼。
因此在黄重真单纯的心目当中,这个时期的女真人,饿死几个算几个。毕竟在这个动辄就会刀斧加身的时代里,能够被活活饿死,实在已是种莫大的幸福了。
侍卫统领老远就看见了他们,因此老早就长枪顿地,叉着腰拦在门前等候了。
可黄重真这个家伙也不知道是怎么计算的,愣是在其心中所计定的距离之外停住了脚步,并且不多不少,刚好就差那么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