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两次失败之后的武讷格,武讷格早就失去了直达天听的资格,并且即便是再次劝诫黄台吉小心这些大明的神秘火器,他也不见得会听。
于是,一座楼台,十七个大无畏的勇士,十七支火铳以及十七把劲弩,成功阻截了黄台吉大军将近一整个白天的时间。
并且,最后用十七个火药包,送给了黄台吉以及后金大军一份大大的惊喜,顺便收走了两个牛录的尸骨。
六百名女真勇士尸骨无存的教训,实在是太多惨痛。
黄台吉吃一堑长一智,不再试图以女真族引以为傲的骑射之术,去进攻其余的陈家、张家、王家等楼台。
而是每看到一座,便派遣范文尘带着虎蹲炮营过去,试图用这些从明军手中缴获而来的火器,将前方明军所筑的楼台轰成平地。
然而,虎蹲炮弹的合格率本就偏低,后金又并不具备铸造大炮以及炮弹的能力,哪怕是仿制,都还没有足够的技术作为支撑,炮弹便只能用一个少一个。
范文程大致估计了一下,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待大军推进至锦州一线的时候,便也差不多损耗殆尽了。
于是,便建议他那至高无上的女真族主子,改以汉民族最为原始的攻城器械,也就是投石机,作为进攻这些楼台的主要武器。
“说不定,新造的投石机还能在后续的攻城之战中,发挥出其不意的作用。”
范文程腆着一张令人作呕的奴才之脸,劝诫他那睿智无双的天聪汗,无需督战,只管继续往前推进:“至于这些楼台,交给奴才慢慢磨便是。”
正愁无法转移族人视线的黄台吉,当即无不应允。
范文程讨了主子的指令,立刻便从后方运来木料,从辽阳调来木匠,干劲十足地督造起投石机来。
一个夜晚加一个白天,很快便又过去了。
当第二天残阳如血的时候,陈家楼台在黄台吉的注视之下,硬生生地被铺天盖地的石块以及零星的炮弹砸穿,显得十分壮烈。
那神秘的大明火器的威力,也仍然十分惊人,不过却并没有对有所准备,离得更远的女真大队人马,造成过多的惊吓,自然更加无法收获如先前那般的战果。
黄台吉见此计果然奏效,当即便吃了一颗定心丸,还推断出那种所谓的大明神秘火器,固然威力巨大,却并不能如炮弹那般推送出去,只能原地炸响。
只需谨记不要靠得太近,便无法对精于骑射的族人造成伤害。
于是,便放心大胆地将拔除这些楼台的任务,交给了范文程这个狗奴才。
黄台吉本人则率领大军,继续往锦州一线推进。
虽然耗费了两天时间,不过黄台吉觉得问题不大,大概是认为在漫长的时光流里,两天的光阴并不能对即将到来的宁锦大局,造成太大的影响。
他的耳中,不时地有惊天的炸响声传入,每一声便象征着有一个钉子一般楔在辽河平原上的明军楼台,被悍勇而又不失聪慧的女真族拔除。
听得多了,黄台吉的自信心便又迅速回来了,并且扶摇直上,认为以智慧见长的汉民族也不过如此。
女真族定会在他的英明神武的统帅之下,在接下去的关乎国运以及民族气运的战争之中,对之形成碾压一般的态势。
所谓的大明神秘火器,威力再大又如何?
还不是被骑射之术压制得连头都不敢伸出来?几个白甲狼牙神射手,便令范文程这个狗奴才感激涕零,大明读书人的所谓气节,大抵也不过如此吧?
无时不刻的冥想布局与心力的损耗,加上没时间运动,便促使着一年之前还显得英俊潇洒的黄台吉,如今却已胖了一大圈。
预示着关宁战士携敌而亡,英勇殉国的炸响。
通过蛰伏得很深很深,甚至不惜将自己当做旱濑藏在洞里的关宁侦察兵,艰难地送到了少年守备黄重真的手中。
望着这些战报,黄重真就像亲耳听见了那一声又一声的惊天炸响,目睹了那一道又一道的冲天火光那般。
念及当时的情景,以及烈士勇赴国难前的决绝,然而却又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只知道蔡家楼台之所以姓蔡,只因为那里的十七名关宁战士皆姓蔡。
这十七人中的什长,便是有着蔡老狗之称的跛脚青年老头,曾在宁远城头与建奴鏖战过的他,被重真锯掉了小半条腿后,自嘲留在关宁也只不过是苟延残喘。
便在袁崇焕筛选敢死勇士之时主动请缨,带着已然不存在了的蔡家屯仅存的十六个尚可一战的残废人士,悍然挥发生命中的最后一份辉煌。
重真至今还记得那个十分强壮,却满脸沧桑的青壮老头,嚅动着破得一塌糊涂的嘴唇,将两排连门牙都被建奴射手的强弓击落了的牙龈展现出来,说出了一句令多少饱读诗书之人惭愧不已的话语:“与其苟延残喘,不如纵情燃烧。”
无独有偶,陈家楼台,张家楼台,王家楼台。
陈二狗,张大牛,王老五,莫不如是。
想起那些粗糙汉子细腻的音容笑貌,念及与他们肩并着肩杀敌,身挨着身扒饭的情景,重真忍不住眼含热泪,喃喃自语道:“国人皆如此,建奴何敢!”
关于这些糙汉在这个世间最后绝唱的记载,被重真珍而重之地放好,然后飞报锦州的祖大寿,松杏的赵率教,居中的袁崇焕,以及盾后的满桂。
——军情共享,消息互通,是他一再劝诫袁崇焕必须做到的事情,便连满桂以及山海关的马世龙,乃至一片石那个传说当中神秘无比的黑云龙,都不能忽视。
望着矫健如猎豹的侦察兵,飞身上马飞驰而去。
重真也重新跨上了大黑马,下达了全军出击,务必在大凌河畔已被抢收完毕的麦子,尽数运送进入关宁防线之前,将突进的建奴前锋,阻止在大凌河的对岸。
当祖大寿得知两千名建奴轻骑,由后金大贝勒代善的长子岳托,以及天聪汗黄台吉的长子豪格统帅着,气势汹汹而来。
还配备着武讷格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将悍将时,便毫不吝啬地将重真麾下的关宁铁骑,增加至了三千名。
重真很想知道这家伙的手上,到底有多少关宁铁骑,也好推断出这支青史留名,争议不断的明末铁军,究竟拥有着多少数量。
然而很可惜,祖家的人全是外表憨厚粗犷,内心却精明得跟狐狸一般的货色。
从祖大乐这个老熟人的口中,重真套不出丝毫关于祖大寿究竟养着多少家奴的信息,哪怕是傻愣愣的祖宽“祖援剿”,也对此守口如瓶。
重真也不认为锦州都司祖大乐身后的一千六百名全副武装的关宁铁骑,会是已偷偷将重心移至锦州的祖大寿全部的家底。
都司受守备统辖节制,纵观大明历史,也就太祖重八与仅以善终的洪武重臣汤和之间,留下了一段千古佳话。
不过祖大乐竟也乐此不疲,一上来就给重真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声若洪钟地吼着“兄弟啊,想你了”之类的废话,像是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与重真乃是好兄弟似的。
至于麾下一千六百名关宁铁骑的指挥权以及如何作战等事宜,则只字不提。
重真心中大骂,抬手就是狠狠的两拳,脸上则笑嘻嘻地分配好了各自的作战目标,以及所负责的战区。
祖大乐当之无愧地居中,去阻挡突进的建奴前锋悍将,也就是武讷格这个励志雪耻,不惜战死的先锋官。
重真本人则与吴三桂继续统帅各自的八百以及六百少年铁骑,居于祖大乐左右两侧,沿河蛰伏,严密监视初显锋芒、初上战场的岳托与豪格,伺机而动。
若彼此之间相互掣肘,谁都不服谁的岳托与豪格胆敢涉河来袭,便半渡而击。
这大胆的两个少年,甚至做好了率军轻装渡河的准备,以便随时突袭这两位后金目前最为娇贵的贝子,以及大汗长子。
面对对岸枕戈待旦的好大一片骑兵,武讷格终究是没敢冒然渡河。
在林立的森幽铳口的威胁之下,便连搭了一半的浮桥也主动拆除了,免得被狗尾续貂,反让关宁铁骑占了便宜。
摆出一副誓死阻击态势的祖大乐,对此却是乐见其成。
因为重真给他的作战目标,是尽可能地拖延建奴前锋渡河进击的时间,而非在这无险可守的大凌河畔,便与建奴死磕。
在黄台吉眼中无足轻重的两天光阴,对于重真而言却是分秒必争。
在三千名少年关宁铁骑的掩护,并且掩饰之下。
从关宁防线内部蜂拥而来的关宁军户,不论男女老少,都已趁着雨季中难得的连续几日放晴,将散发着浓郁麦香的麦子抢收完毕了。
然后又在武讷格的迟疑观望之中,在岳托豪格的掣肘蹉跎之中。
将成堆成堆现场打下来的麦子装入麻袋,人驮马运,车载船输,硬是将所有的麦子尽数运回,充实锦州、松杏、塔山、宁远、觉华,甚至前屯的粮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