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黄重真见他伸出黑乎乎的手就想帮助自己,立刻就喝道:“净手!”
麻衣军医一颤,就乖乖学着黄重真刚才的样子,仔细地净手去了,嘴上却嘟囔道:“这么凶做什么,净手而已,又不是净身!”
黄重真翻翻白眼没有理他,便再次将精力投在了手术台上的少年身上。
吴三桂另一个肩头上的箭簇就要好取很多了,黄重真以更快的速度将之取了出来,“咚”的一声扔在木盆里。
旁观众人见状,便连那些受了伤的,明知黄重真不喜喧闹,伤员需要静养,可还是忍不住低声喝了一声彩。
重真的每一个动作都看似很随意,却又无比娴熟,像是在做着一件极为熟稔的事情,简直就是举重若轻,游刃有余,行云流水。
麻衣军医突然意识到,这样的手法没有十年以上的苦功,是绝对无法练成的。
可是,这个面相略黑的少年,据说还只有十六岁啊!
莫非他从五岁就开始切割人的躯体了?听说,这小子一直籍籍无名,是一个月前突然出现的,莫非……他祖上都是杀猪的?
怔怔出神的麻衣军医念及此处,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看向重真的目光里,便又多了一份敬畏。
重真却很烦他,打下手就好好打,用心打,主刀医生抬抬手就知道将哪样物件放在手掌上,发呆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样的助手,换在22世纪,早被主刀医生呵斥并且辞退了。
黄重真只好事必亲躬地再一次细致缝线,并用干爽的白布将伤口包好,可吴三桂的呼吸却在蓦然之间,变得有些急促而又沉重起来。
黄重真赶紧伸手用三支搭脉法把上了他的脉,眉头一皱便对军医道:“军中有人参么?”
军医一怔,报以苦笑:“吾等贱命,一支人参足可换好几条了!”
重真不及多想,又道:“黄芪呢?”
“这玩意儿这倒是常见。”
“取些来,切薄片,加点精盐,煮给他喝。”重真吩咐道。
这一次,便没人再敢无视,而是争相行动起来。
因为人人都想在其面前混个脸熟,留下一个好印象,以便日后受伤了,也能得到他的精心救治。
“去把府内的人参都取来。”祖大寿小声吩咐亲军。
“将军……”亲军迟疑。
“哦,那就把那些六十年以上的都留下。六十年以下的,也有不少吧?”
“诺!”亲军分开众人,迅速离去。
黄芪水很快就端上来了,吴三桂喝了一些之后,脸色很快便有了一丝好转。
“到底是少年人的身躯,恢复得果然很快啊!”重真这才松了口气,却又陡然惊觉全身都已被汗水浸润,额头更是布满了汗珠。
“擦汗。”他随口吩咐。
“啊?哦!”军医干净掏出一块黑乎乎的手帕,上面还带着一团冒泡的鼻涕。
“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重真连忙躲开,想要用袖口自己擦一下算了,却见一个魁梧大汉踏了几步便走到身边,拿着一块干净的手帕,用粗糙的手替自己擦去了额脸上的汗水。
“谢谢。呀!祖将军!”
重真瞥了一眼想要记住他的容貌,这才惊觉此人竟是祖大寿。
能得祖大寿亲自以手帕擦汗,这份殊荣……
观者无不羡慕异常,却是连半分嫉妒都没有。
毕竟当对一个人望尘莫及,拍马难追时,便只余惊叹,而不会再有嫉妒了。
一碗人参汤也端上来了,祖大寿的亲军头子亲自给吴三桂喂了两口,便被重真阻止,剩下的全部进了他的肚子。
——没办法,连日连番的大战,再加一场十分消耗精气神和体力的手术,即便是以他牛犊般壮硕的身子,也感到了极大的疲乏。
“这……你……将军……”祖大寿挥挥手,示意亲军不要聒噪。
一碗人参汤下肚,重真那不亚于吴三桂恢复能力的少年身躯,顿时就变得神清气爽,就是肚子有些饿,还咕咕叫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也确认了这个少年的身份,果然与自己所猜测的一样,便禁不住百感交集。
曾几何时,年少轻狂的黄重真无数次幻想过,若真的穿越来到大明,但有机会,定要好好修理这个冲冠一怒为红颜,从而开关延敌的狂人。
然而,当现实发生之后,却令他倍感无奈。
自己非但没能修理他,反而还救了他。
不过好在,好歹给他放了好多的血。
这种伤势哪怕是以少年郎的恢复能力,没有两三个月,也是不可能痊愈的,若是在此期间损耗点儿精血啥的,便极有可能落下极其隐秘的病根儿。
年轻的时候自然不会发作,可一旦年迈体虚了……
念及这些,黄重真禁不住在心中嘿嘿地笑了起来。
就是不知有了自己的到来之后,关宁军中还有无这家伙的立足之地呢?
又或许,自己能够让这个天生就满肚子坏心眼的家伙,由内而外地改头换面呢?
黄重真没有丝毫犹豫,便又专心致志替吴三桂取出了剩余的几个小箭簇,在此期间,没有一丝一毫的小动作。
直到手术完成,他才发现伤营之内人头攒动,空气质量极差,浓郁的血腥味倒也算了,脚丫子的臭味又算得怎么一回事儿?
于是,他便狠狠瞪向那些看热闹的邋遢汉子,喝道:“你们都出去,莫要挡着空气流通,妨碍伤患的氧气吸入。”
“空气流通?氧气吸入?”士卒们不明所以,却非但没有丝毫不满,反而还朝重真讨好地一笑,然后乖乖地往外走去。
手术是最为消耗医者精气神的医疗手段,尤其是在医疗条件极为原始的情况之下。
吴三桂的伤还算不上大手术的程度,但黄重真已有数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加上肚子实在太饿,竟破天荒地有些手脚发软起来。
他这才想起,也就是战前果了一下腹,到现在都还没有吃过东西呢。
不过即便如此,他仍感到心中愉悦。
尤其是听到吴三桂的呼吸慢慢趋于平稳,更是十分欣慰。
祖大寿问道:“重真,我这莽撞外甥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
重真看见吴三桂修长的睫毛轻轻抖了几下,就再次将手搭在他的脉上,稍顷之后便笑道:“手术很成功,再加上小将军血气方刚,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话音刚落,便听吴三桂轻轻地“唔”了一声,就像是刚睡完觉的样子,悠悠地将要醒过来。
祖大寿大喜,忙俯下身去呼唤他的名字:“三桂,三桂……”
吴三桂被祖大寿唤醒,迷茫地望着他,下意识地叫道:“大舅……”
东北口音加上身子虚弱从而口齿不清,这声大舅倒更像直呼其名。
祖大寿却不尴尬也不在乎,而是喜滋滋地说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重真,你还可以对我外甥做点儿什么吗?”
“当然。”黄重真咧着嘴便坏笑着走上前去,将手搭在了吴三桂锃光瓦亮的额头之上,装模作样地摸了一番,便点头称赞道,“表少爷前额宽阔,前途无量。”
又示意周吉过来与自己将其轻轻地托起来,给他脑袋下面垫了一个软枕头,好让他能躺得舒服点儿,顺便还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这一摸便是轻咦了一声。
他便又语重心长地吩咐道:“然而脑后有反骨,冲冠一怒,只为红颜。还请小将军攀至人生巅峰时莫要骄横,凡事以家国天下为出发点,三思而后行。否则,巅峰之时,便也是距离跌落极近之日。”
吴三桂张大嘴巴听完了他那老气横秋的谆谆教诲,并不认为以自己的脾气,会为了一个哪怕再漂亮的女人,从而冲冠一怒,致使自己从人生的巅峰跌落至低谷。
因此,非但没有感谢,反而叛逆地撇了撇嘴。
周吉等人却听得目瞪口呆,暗道:“阿真啥时候还兼职看相了?”
祖大寿对自己这个便宜外甥了解最深,瞠目结舌的同时,则又暗暗担忧道:“重真说得没错啊,小桂子这家伙既有勇武又有头脑。
又处于关宁这片明金必夺的土地之上,鱼龙混杂而又耳濡目染,当真不知是福是祸啊!不过,若是让他跟重真这小子多在一起,又会如何呢?还真是期待啊!”
黄重真虽然已被满营的伤兵和军医奉若了神明,但他经历了整日的激烈大战,再加上一场极耗精力的外科手术,是没有精力立刻就着手整改伤营的。
因此,只好对那些满怀期待看着自己的伤员说声抱歉,嘱咐军医好生照顾。
并叫他们请些人把伤营内外的卫生搞搞干净,还随口说了些医疗护理常识让他们照做。
以前人五人六的军医们听了,都唯唯诺诺地点头称善,只求他有空的时候多来指导指导工作。
黄重真早有此意,自然爽快地答应下来。
吴三桂居然决定就在又闷又冷的伤营里面养伤,也不知道是真心的,还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
总之,一经祖大寿尤其是黄重真的劝解,立刻就改变了主意,让人抬着便来到宁远南城的守将府里,也就是他便宜大舅的府邸。
在吴三桂与祖大寿诚心十足的邀请之下,黄重真也满怀诚意地带着周吉彭簪等人,去往府中蹭了一顿满嘴流油的饱饭,权当安慰连日来的辛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