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砂弹已经全部打将出去了,弩箭也很快就消耗完了。
鸟铳手们便毅然抛弃了已成废铁的沉重鸟铳,重新拿起刀枪变成近战的悍卒,弓弩手们也做好了近身拼杀的准备。
当女真人丑陋的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在火光的映照下不断接近的时候。
沉默了一天的大明将士终于不再节省体力,而是非常希望在这一瞬间,便将往后余生的一切力量全都发挥出来。
“杀!”简简单单一个字,竟一下子便盖过了女真人呜哩哇啦的大嗓门。
狭路相逢,勇者胜。
女真人很勇,所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奴酋派遣万名骑兵来此,大概也有此深意。
但大明的将士也都丝毫不怂,他们越过薄薄的矮石墙,只知一个劲地往敌人堆里冲。
哪怕被高大凶悍的女真人砍成肉泥,也要以血肉之躯为代价,将手中的利器送入他们有着发达肌肉的胸膛里。
这是真正的短兵相接,完全不同于围绕着宁远坚固的城墙而展开的攻防战,而是更加惨烈,也更加热血。
“轰!轰!轰!”
周吉每嘶吼一声,三尊大将军炮便咆哮一声。
炮膛烫得吓人,似乎随时可能炸裂,却已经管不得了。
反正已经彼此隔开一段相对的距离,炸便炸吧,炸了一尊还有第二尊,炸了第二尊还有第三尊,总好过像辽阳的虎蹲炮那样被缴获,还反过来炮轰自己人。
如此的英勇善战,让建奴骑兵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就当他们冒着炮火冲破重重障碍,快要打上龙城的时候。
黄重真在上马之前要了一支鸟铳,发动冲锋之前举起来朝前开了一枪,竟瞬就间将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建奴骑兵爆了头。
如此精准,当真是让人轰然叫好,也把所有将士潜在心底的最后一丝勇气,尽数激发了出来。
手握原属于海西女真叶赫部的精铁长矛,背着的两柄剑,一柄是本属于满桂的大铁剑,一柄便是犀薄的“汝钦”宝剑。
黄重真随着赵率教及其麾下重重地一夹马腹,便猛然催动起座下的战马来。
“轰隆隆!”
马蹄声整齐地踏在大地上,发出了与建奴骑兵杂乱之蹄完全不同的声响。
同时,也令他们瞬间便集惊讶、惊喜于一身:“明狗也有骑兵?明狗的骑兵向我们发动冲锋了?这不是找死么?好得很,兄弟们,杀啊!”
有人率先发起冲锋,就有人旋即发动反冲锋。
关宁铁骑终于以雏形的形式,正式出现在了明金之间的战争旋涡之中。
谁都不服谁,谁都觉得对面的骑兵面目可憎,谁都想在第一时间就将对手冲垮,谁都眼看着对面的那些丑八怪越来越近。
“轰轰轰!”随着三声炮响,三枚携带着浓烈火星的炮弹斜刺里飞上天空,飞至最高点后又猛然抛落,宛如流星般优美。
两支骑兵也正于此时猛然地相撞了,眨眼便迸发出了一连串的血花,与天空的热烈映衬在一起,宛如星辰坠落之瞬间般美丽。
只可惜,如此美景竟无人有心欣赏。
压轴的防守反击战,终于彻底地打响了。
觉华守卫战的最终结果究竟如何,便要看接下来的一刻钟了。
而决战的序幕一经拉开便十分惨烈,便连莽古泰都嗅到了这份灼热。
他不再徘徊于冰层之上,而是趁着夜色偷偷地来到岛上,更是企图亲临战圈,甚至加入战斗,却被亲军死死地拖住了。
莽古泰对此很是愤怒,将满腔的臭脾气都发泄在了亲兵的身上,可亲兵宁可承受他的拳打脚踢,也死活不肯放手。
没办法,谁叫自家主子一身的镶着金边的蓝旗铠甲,实在是太过臊包,也太过显眼了呢,若是被高处的大炮盯上,那可就不好玩了。
毕竟人家的炮弹,那可是一打一个准啊。
赵率教一马当先,沉着得像是早就战死了。
黄重真与金士麟一左一右,紧紧相随,不离不弃,形成了一个坚固而犀利的品字形,紧随其后的,是袁七等宁远军中绝对的精英。
其余骑兵也是彼此护卫,故人数虽少,组成的冲锋阵却十分坚固,也极为犀利。
这是黄重真第一次与后金最精锐的骑兵,进行近距离正面搏杀。
虽然这些骑兵都为了减少负重而没有穿铁甲,但精锐就是精锐,毫不掺假。
然而黄重真以及所有的宁远将士,也都不是泥捏的,尤其是前者。
虽说这具少年身躯,比前世那具经过了千锤百炼的特战躯体,还有着不小的差距。
可心理素质以及临场杀敌的意识和技巧,却丝毫没有落下。
故而冲杀起来,分外勇猛。
冲杀双方,一边是好几千,誓要将斩首赵率教,并将海岛之上所有非女真人,但凡自己会动的一切生物,尽数屠灭。
一边却只有一千,不甘心引颈就戮,但是早就已经将自己当做了战死的英灵。
战场之上!向死者生!
这本是深入后金骨髓血肉里的作战理念,然而如今,这份热血却在大明觉华将士的心目当中,被彻底激发出来。
在所有冲锋陷阵的骑兵心中,此时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凿穿!唯有凿穿!才有生路!才会胜利!
武讷格看见了这份热血,不知是出于尊重对手,还是哪根筋忽然搭错了,竟下令不准射箭,放弃了最具杀伤力的优势,从而给予了一千名大明骑兵可趁之机。
“砰砰砰!”
接二连三的鸟铳枪响,瞬间便将数十名后金骑兵击落马下,也将后金的骑兵阵轰得有些凌乱。
尤其是那近距离的巨大轰鸣,将许多建奴座下的战马都惊得人立而起,一些骑兵猝不及防,竟平生第一次被从掀离马背。
而一千名大明骑兵,则在冲锋发起之前,就将战马的耳朵给堵上了。
三眼鸟铳是大明目前所掌握的最先进的火枪技术,威力极其巨大。
武讷格听到这些巨大的声响,气得差点就从马上摔下来,吼道:“兀那明狗!不是说没有鸟铳了吗?这分明就是不讲武德啊!”
回应他的,是紧随着铳响而来的一阵冲杀——来自大明宁远的一千名骑兵,趁着这丝短暂混乱的良机,悍然杀入了建奴的骑兵阵营。
本属于海西女真叶赫部海耶西的精铁长矛,被黄重真握在手中,迸发出了更强的穿透力。
足足穿透了五个后金骑兵的厚实胸膛,才终于被第六个建奴坚实的肌肉所卡住。
战场之上瞬间可决生死,抽回来是不可能的。
于是,黄重真果断将之放弃,瞬间抽出大铁剑,籍着大黑马奔腾的马速奋勇向前,将一个又一个精锐的后金骑兵斩落马下。
这份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力量,竟隐隐盖过了女真人天生的悍勇。
项羽在巨鹿城下的酣畅淋漓,或许有些遥远。
但徐达常遇春蓝玉朱棣,率大明铁骑与蒙古铁骑对冲厮杀的热血,却似乎依然在大明的上空回荡着。
黄重真似有所悟,一路冲杀,一路长啸,浑身挂彩,却仍勇不可当。
赵率教与金士麟以及其余骑兵受其影响,也都壮怀激烈,长啸不已。
始终呈三角锋锐冲杀的三人,就像一支精铁巨箭的锋利箭簇,领着唯一的这支具有反攻能力的军队,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完成了一次凿穿。
令已然出现了巨大伤亡的觉华军民,非但没有意志消沉,反而将士气推上了一重又一重的巅峰,那一波接着一波似乎永无巅峰的畅快感觉,简直不要太爽。
每一名咬牙奋战的军民心中,都激荡着这样的念头——虽死!无憾矣!
这份属于大明军民的荣耀,惊得武讷格心眼发慌、手脚发软。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自己已暴跳如雷地围追堵截,精锐的麾下也不可谓不卖死力,可为啥就是阻挡不住呢?
目测!那一千骑兵已是只剩下了百骑都不到了啊!
八旗精锐骑兵的胃口一向很好,眼看着就要将这股残破的明军嚼碎了,却为何硬是吞不到肚子里去呢?是吃饱反胃了?还是因为害怕而哽咽了呢?
莫非,是那传说当中虚无缥缈的华夏气质,于这觉华岛上,开始觉醒了?
觉华觉华,觉醒中华?莫非这座小小海岛,竟还有着这样的内涵?
这群人,是在为中华的觉醒而战么?
武讷格心念电转,然而百思不得其解。
更令其方寸大乱的是,这残余的百骑冲出残破的城垣,凿穿自己的密集军阵之后,并没有调转马头杀回来,而是径自朝着前方冲杀了而去。
星斗不知何时已布满天空,在星光的照耀下,海岛边缘一队蓝汪汪的骑兵,就像大海的颜色一般,显得那般耀眼。
“不好!是贝勒爷!快!快阻止他们!”
武讷格顿时慌得一匹,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句沙哑的嘶吼,拍马便追了上去。
被冲杀得简直没了脾气的八旗精锐骑兵们,也都慌忙策马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