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纳百川的华夏文明走到这一天,究竟还是有了故步自封之嫌,唯有破而后立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倘若自我涅槃成功,则天地之大任我翱翔,但倘若被女真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落后民族入主中原,还不定倒退到什么样的程度呢。
一念及此,重真是越想越气,而少年黄宗羲早已被气得满脸通红。
二狗对于那些向着大哥狂吠的两只脚的动物,也早就看不顺眼了,尽管并没有得到大哥的示意,却还是自行启动了护主功能。
只见它那硕大的身子,便如一头黄狼一般蹲在楼板上,仰头一阵狼嚎般的长啸,然后向着那些士子展现出了不亚于狼牙般的尖锐牙齿。
士子们被吓了一跳,纷纷指责阿黄“有辱斯文”、“多管闲事”。
丝毫没有因为这是条狗而有所宽容,也未曾意识到狗之所以喜欢多管闲事,完全是因为耗子太过聒噪可恶。
二狗大怒,也不多吠,只是用四条粗壮的狗腿,支撑起被大哥用牛羊肉养得十分魁梧的身子,又将两条格外粗壮的后退微微下沉,作势欲扑。
再加上黄宗羲吴三桂等人也都如恶犬一般虎视眈眈,士子们的嚣张气焰终于被压制住了,时光亨与李明睿首当其冲,更是被吓得抛兄弃友,落荒而逃。
“若是某家的两位二哥来了,还不将尔等吓得屁滚尿流!”二狗尚是首次用出在小二哥身上学来的这一招,见果然有用,便禁不住一甩狗头,得意地想到。
黄重真与之心有灵犀,当即便伸手摸了摸他硕大的狗头,以示鼓励。
掌柜却识破了时光亨与李明睿这一拙劣的逃酒钱伎俩,拦在门口的打手好歹发挥了作用,对着两人上下其手一阵搜刮,才任由敢怒不敢言的两人在一片声讨之中,逃入风雪之中。
“真是一对难兄难弟。”重真从二楼的窗户看着两人狼狈离去,不禁摇头失笑。
——十八年后,当大明历磕磕绊绊一路行至崇祯十七年,无论是提议南迁的李明睿,还是阻止南迁的时光亨,都必将难以成为最为明智的选择。
对于走到那一步的大明而言,大概也只有“君王死社稷”这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悲壮行为,才能将“天子守国门”的倔强,推上被后人津津乐道的巅峰了。
重真作为这个民族的一员,便是想以辽东关宁一小兵起家,一步步地去改变大明王朝最后十数年的历史进程,直至影响1644年的历史结局。
身为这段悲壮历史的参与者与见证者,唯努力拼搏而已,其余的便交由时光去淘沙,任由历史去裁决吧。
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这一天,重真这些来自关宁的小兵与少年黄宗羲以及青年张盘,在江南饭店赏雪品酒,把酒言欢的时候,“蝗虫真来京,马踏广渠门,力擒采花贼,佳作挫士子,放狗咬睿亨”的童谣,迅速风靡京师。
更是于深夜之时,被厂卫传到了只手遮京师之天的魏忠贤耳中,也经由宫廷暗卫之口传入木匠小院,为那个被人误认为只知钻研木工的误国昏君,所获悉。
黄重真从少年黄宗羲处得到的不仅有一份墨宝,还有魏忠贤将于三日之后为自己举办今年的又一次寿宴的消息。
吴三桂对于这个消息非常的患得患失,因为直到第三天傍晚都没有收到请柬,甚至连来个最不起眼的厂卫知会一声都没有。
眼看着夜幕笼罩下的京师,从紫禁皇城开始执行起了宵禁制,吴三桂头皮上的毛孔张开,发根倒竖,焦躁而又不甘地在重真房内走来走去。
重真对于九个高大男子,以及一条健壮黄狗,挤在一个标间内的行为很无奈。
还好在自己的影响之下,包括张盘在内的八人一犬,也都养成了勤洗澡更衣的习惯,哪怕是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也要冲个井水澡以练筋骨。
二狗则最为直接,只需在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地里滚上几圈,再抖抖狗毛,然后随便找个人替它擦身就行了。
基于这样的心志心态,重真从不在乎“山来不来就我”,而是以时局为参考,发乎内心,用“我该不该去就山”作为人生信条。
魏忠贤当然不会给自己这群来自关宁的边军小兵发贺寿请柬,一是因为他们确实不够格,二是因为彼此处于两个正敌对的阵营。
不过,这份敌对此时正处于一个十分微妙的时期,大明政局于此时奇妙地找准了一个平衡点,形成了一架政局天平,一端气焰嚣张,一端偃旗息鼓。
然而重真却知晓,气焰嚣张也好,偃旗息鼓也罢,都只是暂时的。
这份假象很快便会因为怠政皇帝的逝去,以及勤政皇帝的即位,从而被打破。
若由自己这个来自关宁边区的二愣子不小心打破了,又会如何呢?
会否对好不容易套上了平稳假象的大明时局,形成巨大的冲击呢?
会否让在皇权的乐见其成之下,形成鼎足之势的两派人士手忙脚乱,又让深宫里那个疏于政事的技术型皇帝措手不及呢?
又会否让徘徊在权利旋涡之外,又不得不受旋涡强大吸力影响的袁崇焕,一边跳脚骂娘,一边又嘎嘎大笑呢?
一念及此,一丝会心的微笑浮现在了黄重真坚毅略黑的国字型脸庞之上。
周吉等人见状,当即便心中了然——得,这家伙又有坏主意了。
吴三桂立刻便停下来眼巴巴地看着他,重真便笑呵呵的,将自己的大胆想法说了出来。
“你说真的?这可行么?魏公公的府邸距离紫禁皇城,那可是非常接近的啊。且公公为人阴鸷……吾等若是不请自去,无异于硬闯……”吴三桂听闻之后,当即是既紧张又害怕,激动得再次来回走起来,活像一只焦躁的小猎豹。
“怎么?你也有怕的时候?”重真微笑,斜睨。
吴三桂觉得这家伙的表情真的要多讨厌就有多讨厌,立刻便如踩在了火堆上那样跳着脚道:“开什么玩笑?本少爷为着关宁军赴汤蹈火,连暂时被建奴占去了的沈阳故宫都敢闯一闯,还怕我们自己家的皇城么?”
周吉等人无不嘿嘿笑出了声,自尊心极强的吴三桂这次却也没有羞恼成怒,而是不怀好意地笑道:“此来京师,某印象最深的便是,这座看似威严的皇城里面所关着的,不是看家的忠犬,而是待宰的羊羔。
身为戍边将士,我等既然来了,便是该好好冲一冲这靡靡之音,也好叫京师的人们知晓,这个天下唯有我们关宁军,才能替我大明看护住辽西走廊这扇国之门户。”
对于这份自比看门犬的自嘲,重真一点都没有排斥,反而欣慰地笑起来。
周吉等人也都认可地点点头,这些底层小兵虽深受这个时代阶级禁锢的压制毒害,但久处边地,尤其是宁远城下与建奴的一番恶战,早已练就了一颗不惧风雪的强大内心,所以都静默地等待着重真给出明确的指令呢。
而重真向来是个雷厉风行之人,别说有着一班兄弟支持,便是身后空无一人,也会孤独而又倔强地前行。
是以,当偌大京师在紫禁皇城的威压之下沉寂下来之后,当大多数的百姓官员都躲在家中不敢擅自上街的时候。
重真这些来自关宁的小兵们,却拖着张盘,带上二狗,向着京师深处,向着皇城大道,虽未举火把,却也大摇大摆,草衣夜行。
就连极重仪表的卢象观都褪下了儒士袍,换上了周吉的麻衣劲装——两人无论身高体重还是身材比例,都最为接近。
很奇怪,这一路行来,被厂卫阴影所笼罩的京师街道上,竟无一人前来阻拦。
便是巡城的五城兵马司的兵丁们,于朦胧之中看到这十人一狗,也都绕道而行,就好像重真一行才是在京师街头横行无忌的恶霸一般。
吴三桂由瑟缩变得惊疑,最后昂首挺胸,还啧啧称奇。
重真倒是乐得轻松,因为唯有他才清楚,此来京师,并非给魏忠贤贺寿那般单纯,或者说这只是一个幌子,真正原因是出于皇帝的暗中邀请。
少年悍卒的脚步,那可不是一般的坚毅快捷。
很快,便在卢象观的心如乱撞之中,重真驾轻就熟翻过关闭着的并且由五城兵马司守卫着的正阳门,就像小时候翻越学校围墙去上网那样,轻松自如。
进入皇城大道后,明岗暗哨便明显多了起来,可是很奇怪,却仍然视若无睹,就像早就得了指令一般,卢象观的心跳这才逐渐恢复了平稳。
于是在那寂静的街道中,重真等人便如一行突兀的逆行者,步步迫近华灯甫一初上,便已迅速演变成灯红酒绿的魏府。
当站在门口充当迎宾的小太监得了通名,立刻便忍着激动,以极为尖细的高分贝嗓音唱道:“辽东巡抚袁崇焕麾下,亲卫袁七,炮营守备黄重真,骑营守备吴三桂,炮营哨官周吉,携礼到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