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内篝火熊熊,红色的光亮映在每一个人苍白的脸上,才显得这些人不是僵尸而是活生生的人。
登利可汗阴沉着脸,扫视了众人后,再于冷厉的眼神中生出一些温和,看向叔叔阙特勤。
“叔叔,您作为左杀判,执掌突厥的兵权。”登利可汗脸上带着笑意,但是语调里满是质疑,“对于这些莫名其妙突然来到昆河的联军,既没有事先得到预警,又没能立即将他们剿杀,哪怕是驱逐走。现在,您有什么话说?”
多少觉得有些理亏,阙特勤嗫嚅一会儿,再叹口气说道:“我原本令黠戛斯人和回纥人相互拼斗,却没想到突然冒出来了阿布思和那个唐将宋通。这几人,又不知道是怎么聚到一起的。呃,所以,”
一时讷口,阙特勤说不下去。
登利可汗听了,只是冷笑。大帐内各派系的贵族和将领们,看看可汗再看看阙特勤,都不敢多说什么。
大帐内并不炎热,甚至还很寒冷。可是阙特勤却觉得额上的汗水,都顺着脸颊流进了颔下的胡须里去了。
抬手抹了一把胡须,连带把汗水擦去,阙特勤躬身施礼后说道:“大汗,眼下已经如此,阙特勤虽然有失察自责,但必能将这些野蛮人驱逐出汗庭之地!”
登利可汗连连摇头,心中难道:叔叔啊叔叔,你学汉人说话,能多用点心吗?野蛮人?要说阿布思、骨力裴罗等人也倒罢了。可是,联军里面还有唐人呐!你说野蛮人,这不是就在骂我们自己吗?
暗呼口气,登利可汗再问道:“那么,以叔叔的见解,应该怎么把这些,这些你所说的野蛮人,全部杀死或者驱逐出汗庭呢?”
阙特勤见问道了自己擅长的事,底气也就充沛起来。他想前走了几步,再扫视了一下不敢出言的众人。
带着对这些人的不屑,阙特勤自顾对登利可汗说道:“就以目前的战***番与他们对敌。他们再是勇猛,毕竟是远道而来的疲惫之师。雄狮再凶猛,可是被群狼围攻,也必将失败!”
这话一出,帐内的众人立即交头接耳地叙谈起来。
一时间,“嗡嗡哄哄”的声音,在大帐内响起。
如同夏日里最令人反感的苍蝇的鸣叫,这样嘈杂的声响,令登利可汗颇为不喜。
他咳嗽一声,帐内的众人立即如羊群听到了野狼的嚎叫一般,立即就把这声响咽回了肚子里。
阙特勤安静地站在那里,等着登利可汗对自己见解的认可。
他自认为很是得意的见解,却换来了登利可汗不以为然的笑容。
“如果我们这样对待前来突厥汗庭骚扰的敌人,那么,”登利可汗冷笑着说道,“我恐怕以后随意到来汗庭‘做客’的野蛮人,会越来越多了。”
阙特勤这时明白了:这个坐在可汗大位上混账,是在嘲讽自己。哎,早知如此,怎么没有早点动手杀死登利可汗,也好避免总被他羞辱,更还担心被他所害。
阙特勤不敢答言,只是茫然地看着登利可汗。听他继续说着:“他们的兵马不过数万而已,我们却有十来万人!而且,他们把阵势摆在空阔之地,这是明显在挑衅我这个天命可汗!”
大帐内的众人,立即被这话激怒,纷纷叫嚷着要与联军决一死战。
阙特勤此时明白了,登利可汗是要一鼓作气地消灭联军,而不要有片刻的忍耐。然后,这个混账可汗就可以继续回到寝帐,去寻欢作乐了。或者,这个混账可汗更会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把自己杀死!
心里怨怒,可是坐在大位上的那个人,仍是突厥的可汗,阙特勤也就只有老老实实低下头来。
沉思过后,阙特勤再施礼说道:“大汗的意思,是要一举围歼他们吗?如果是这样,我们也应该摆开阵势,从几个方向进行攻击。这也需要调动兵马,费些时日。”
“不可!如果是这样,我们的兵马调动,他们也会侦察到。来来去去,岂不都是白费时间?!”登利可汗身子前探,立即摆手制止了叔叔的再次建议,“就以现在的兵力,直接杀过昆河!”
他的说完,大帐中再次响起附和的赞美声。众人额手相庆,上天给突厥人派下来这样一位英明伟大的可汗。
待这嘈杂声稍微冷静下去,阙特勤壮起胆来,再作建议:“大汗英明!但具体进攻,还是让我安排吧。现在是千八百人的轮番进攻,那就换做三五千人的进攻,再试探一下联军的实力。”
登利可汗厌烦不已,也不想再和叔叔多费唇舌。为了避免还有什么争议,他干脆地说道:“既不必千八百人,也不必一股脑地都杀过去。那就每次一万人出击,随后再有一万人跟进。这样,前队失利,后队顶上;前队获胜,那就全部杀上去!”
听到他的话,大帐内的众人也不待阙特勤再说什么,一齐欢呼起来,纷纷称赞这是个最佳策略。
阙特勤想了想,觉得既然不能再争执什么登利可汗说的倒也大差不差,就施礼同意了下来。
出了汗帐,阙特勤在侍卫的陪伴下骑马去到城外的营地。明月悬挂在乌德鞬山的山巅,把冷冷的光辉洒满了无尽的雪地。
只觉雪地被月色照耀得刺眼,阙特勤知道,这是自己心里烦躁所致。
裹紧了身上的皮袍,他一路哀叹着回到了驻地。
进入大帐,他坐在篝火边烤火取暖。身边的侍卫递来热奶浆,他也毫无所动,只是呆看着火苗发呆。
实在恨自己没有早动手杀死这个既笨蛋又混账又残忍的登利可汗,阙特勤此时对于两军作战还没稳定心神,却更加担心一旦失败,就会被替换掉主将的位置。
那样的话,左杀判的位置肯定也难保。呵呵,倒也好,那时候,登利可汗也不用找借口杀自己了。谁会对一个毫无用处的人下手呢?
心中连连哀叹,即便坐在火边,阙特勤也只觉得身上寒凉。
他正在暗自神伤,却觉得总有一股寒气从大帐门口处传来。
也不抬头去看,阙特勤对侍卫随口说道:“去把帐门关好。”侍卫承命后,快步走去帐门处。
本以为就此可以多些温暖,可阙特勤还是觉得有寒气逼来。他不耐烦地低喝一声:“怎么还没关好么?!”
“左杀判,有贵客前来!”侍卫带着疑惑的这声音,从帐门处已经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