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头看了一下帐顶,仲朗杰只见天窗处,已经显现出来几颗寂寥星星的身影。
“过程或许激烈,但烈火焚过之后,芳草之内原本存在的害虫,也被烧得殆尽!芳草只会生长得更加茂盛!”仲朗杰自顾轻声说道。
随后,他的语气激动起来:“因为,它们的根,深深地扎在肥沃的土地深处,扎在如同母爱一般的大地怀抱内!”
“正是!”宋通低声附和道。
毫无疑问,仲朗杰早已在蕃人中间,以自己千夫长的官阶,以及对佛教的精深理解,再有就是对不同信仰的蕃人,都一视同仁地给予关爱、关怀,得到了众人的拥戴。
人与人之间,最恒久的关系,不是父母兄弟,甚至不是夫妻爱人,更不是强权威逼之下的等级差别。
最为恒久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彼此的真心认同。
有了真心的认同,人与人的相处,才可以平和地持久下去。
仲朗杰心地善良,再持之以恒地做尽可能帮助他人的事,自然就会受到蕃人的喜爱。
但是,这其间也并不是没有阻碍、困难的。
仲朗杰无奈地笑了笑,继续说了下去。
宋通再端起火盆边的木碗,一边喝着奶浆,一边认真地听着。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最大的不是体貌、性格,而是内心的信仰。
蕃人中间,由于存在着较大,甚至是水火不相容一般的宗教信仰差别。所以,对于想要把所有的蕃人,尽皆团结在一起,以抗争来自外界的残暴欺压,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宋通放下木碗,再低声说道:“做大事,从来没有轻松的。或者耐心,或者勇敢,只要坚心去做,世事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仲朗杰点点头,合掌祝祷了一会儿。随后,他拎起架在火盆上的铁壶,再给宋通倒了一碗奶浆。
宋通接过铁壶,也为仲朗杰倒了一碗。把铁壶放在一旁,宋通再接着说道:“蕃人各自的信仰,或许需要长久的时间,才可以得到尽量的融合。但受到的欺压,却不能凭借信仰祈祷就可以消去!身为大丈夫,现实的困苦不能改变,怎能一味苦求来世的安好?!”
仲朗杰听罢,立刻合掌诵祷一番。
“求大同,存小异!”宋通低声继续说道,“若能齐心协力,众人得到自由之后,尽可用其它方式,解决争端。比如部落酋长的会议,更高级别的机构的裁决等。”
“自由?”仲朗杰听罢,不禁苦笑一声。
指了指宋通身上的衣袍,再指了指自己的衣装,仲朗杰无奈地说道:“我们坐在这里愉快地叙谈,是因为我们两个人亲如兄弟,而不是自由往来。你数百里赶来看望我,我很感谢。但我可以去凉州看望你吗?”
“很快!”宋通拱手说道,“宋某期待仲朗兄前去凉州欢聚!”
仲朗杰听了他的话,又是摇头苦笑。但见宋通神色郑重,他不禁感到疑惑。
宋通看着仲朗杰满是犹疑的眼神,认真地点了点头。随后,他音量虽低,但语气真诚地说:“宋某已经向军府申请,并且有公牒报去长安了——无条件释放所有蕃人,回去蕃地!”
“真的吗?”仲朗杰听罢,连忙追问。得到宋通肯定的点头认可,他不禁立刻低头诵祷不止。
大滴的泪水,从他黑红的脸庞上掉落下来。
宋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但见他情绪激动,也就暂时不再说话。
许久,仲朗杰的情绪才平稳下来。再连连向宋通确认了这个消息之后,他连番祝祷后,又是眼眶发红。
“仲朗兄,相信我!只要敢于与遭受的不公平抗争,必会得到真正的幸福!”宋通真诚地说道。
“好!”仲朗杰随即答应着。随即,他脸上也现出神秘的笑容,“宋六兄弟即便不说这个消息,仲朗以及蕃人兄弟们,又怎能甘心受到牛马一样对待的羞辱?”
说完,他凑近宋通笑着说道:“许多蕃人,许多不同信奉的蕃人,都愿意和我一起抗争!”
宋通不禁轻拍一下两手,以示盛赞:“如此最好!”
仲朗杰伸手轻拍宋通的肩头后,低声说道:“这几天,你不要着急回去。我找来不同宗教的首领来叙谈,我们一起谋划大事!”
“好!”宋通激动之下,但见身边并无酒浆,就举起盛着奶浆的木碗。
仲朗杰也端起自己的木碗,笑着和宋通各自喝了一大口。
随后,他示意宋通暂坐,自己就趁着夜色潜身出去,寻找不同信仰的蕃人领袖前来叙谈。
眼前火盆里的火苗,燃烧得更加炽烈。身上暖融融的宋通,也仰头看向帐顶。
即便只有一块不大的天窗,可以看出去,但也能管中窥豹一般,知道夜空灿烂无比。
诸族若想得到真正的幸福安乐的生活,首先要以真诚的态度,对己对人。只有这样,才能不愧于与世间数以亿兆的人们一起,快活地生活在人间。
再想着阿史那博恒与曹世宇等人,此时必也是欢声笑语一片,宋通不禁拿起木碗,喝了一口奶浆,微笑着自语道:“只要记得同袍情深,我们就能相处安好。只要记得使世间少些恶事,我们就能继续携手并肩。”
作为穿越过来,希望在彼此体谅的基础上,达成诸族亲睦的宋通,对于自己的构想及计划的实施,乃至对于事情的猜测、前瞻,当然会有相当程度的把握。
此刻开心不已的他,猜测得仍是准确——阿史那博恒等人,既是因为许久不见的同袍重新聚首,再因为平日里只是在军府里来往奔波,一旦得到休闲,自然是欢快无比,甚至说是得意忘形,也并不为过。
为了招待好河西节度使的傔史、傔从,更还因为是与节度使的女婿同来的阿史那博恒等人,牧马监的监正、监丞等人,的确是用尽了心力。
酒浆、肉食,摆满了众人围坐的帐内毡垫;伎人的歌舞不断变换;众人的欢声笑语,更是接连不断。
伎人歌舞已毕,纷纷退出帐外,监正笑着对阿史那博恒拱手说道:“阿史那傔史,这里毕竟是闭塞山里,比不得凉州的繁华。伎人歌舞粗疏,只好略作一观,千万不要见笑。”
“不笑!”阿史那博恒酒兴大发,立刻就是一声大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