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来得有点慢,脸上还有些酒意。
刘协一问,才知道荀攸已经睡了,是被人从床上叫起来的。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让人给荀攸倒了一杯热水,让他先清醒一下。
荀攸接过水,却没有喝,瞥了一眼案上的简帛和地图。
“陛下在担心休屠各的事?”
刘协点点头。“公达有何见教?”
荀攸捧着水杯,不紧不慢地说道:“休屠各在凉州,陛下欲问凉州事,最好问凉州人。至于臣,只能说休屠各与凉州羌胡一样,没什么特别之处。当年段颎能做的事,陛下也能做,而且可以做得更好。”
刘协眨眨眼睛,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果然是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真正的智者都是直指本质。
休屠各有什么特殊之处?不就是迁居内地,与汉人杂居的胡族么。他和匈奴、羌人其实没什么区别,都要适应具体的地理条件,不可能逆天而行。
在草原上,就只能以游牧为主。
到了适合农耕的地方,就必然会加大农耕的比例。
到了内地,大概率会变成农夫。
并凉都是汉胡杂居之地,且耕且牧。羌人如此,匈奴人如此,休屠各也不能例外。
段颎平定的东羌,就是安定、上郡、北地一带的羌人,与休屠各相似。
段颎能平定东羌,他当然也可以平定休屠各。
当然,这只是可能而已。
“圣人思其大者。陛下与其考虑的征服休屠各这等小事,不如检讨之前采用的方略,取其可用,化害为利,以长治久安为目的,稳定并凉。”
刘协点点头。
有荀攸这句话,他就放心了。
诚如荀攸所言,就算休屠各有两万兵,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们的战斗力还能超过李傕、郭汜不成?
“公达,关于治胡,你可有高见?”
荀攸露出一丝浅笑。“纵有高见,焉能出陛下之右?但能行仁政,施王道,汉人、羌胡,皆当襁负而至,概莫能外。只不过王道远,教化难,不得不权行霸道,以武征之。凉州三明先后主政,各有长短,陛下不妨参差用之,庶可不谬。”
见荀攸不正面回答,刘协没有再问。
驾驭荀攸这种人,不仅要有足够的诚意,还要有足够的实力。
如果他理解不了荀攸的意思,就算他再诚退,荀攸也会弃他而去。
“那朕再斟酌,不明之处,再向公达请教。”
荀攸再拜,喝了已经变温的水,告辞出帐。
刚出帐,他就遇到了大鸿胪杨彪。
杨彪停住脚步,使了个眼色,将荀攸叫到一旁。“对休屠各,公达可有进谏?”
荀攸摇摇头。“杨公所言甚好,我又何必再谏?”
“当真?”
“不敢有瞒。”荀攸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哈欠,随即一脸歉意地说道:“刚才贪杯,有些困倦,就不陪杨公了,容我告退。”
杨彪无奈的挥了挥手,示意荀攸自便。
他很想听听荀攸的意见,奈何荀攸不想和他说话,他也没办法。
看着荀攸回帐,杨彪又想了一会儿,还是来到天子帐前,报名请进。
刘协已经知道杨彪要来,随即请杨彪进帐,照例送上水,请杨彪入座。
杨彪谢了恩,呷了一口水,还没来得及说话,刘协便道:“杨公如何看凉州三明?”
杨彪微怔,随即明白了天子的意思,心中欣慰。
天子要考虑不是平定匈奴叛乱这种具体的事,而且反思对待羌胡的政策,希望从长治久安的高度理解问题,这一点值得鼓励。
杨彪迅速思索了一番,抚着胡须,缓缓说道:“凉州三明各有长短,成败得失也各有不同,难以一言概之。仓促之间,臣亦不能言明。不过,臣不妨以愚陋之见一二,呈于陛下面前,取舍唯陛下参详。”
刘协忍不住笑了。
作为老臣,杨彪能说得这么委婉,不逼着他接受意见,还真是不多见。
至少与两个月前的杨彪不同。
“请杨公直言当面。”
——
赵温、张喜拱着手,站在大帐里,不时看一眼远处的御帐。
杨彪已经进帐很久,一直没有出来,也不知道和天子说了些什么,又说得怎么样。
“子柔,能成吗?”张喜轻轻跺着腿。
帐门掀着,寒气不停地往里灌,即使大帐中央升着火,他也有点承受不住。
赵温回头看看张喜,忽然笑了一声。“季礼,呼厨泉被你调教得不错,我自愧不如。要不你也教教李式吧,那竖子,我是真没办法了。”
张喜被赵温夸了一句,心中得意,刚想吹嘘两句,一听赵温让他调教李式,立刻翻了脸。
“不行。”
“怎么不行?你能教好匈奴人,还能教不好李式一个西凉人?你是不是对凉州有偏见?”
张喜瞪了赵温一眼。“你少来这一套。”想了想,又道:“李式成年了,恶习又太多,不如呼厨泉纯朴。你要是真觉得教不好,不如退还给天子,让他另请高明。”
赵温咂咂嘴,半晌,叹了一口气。
“是啊,年纪越大,习气越重,难以改正。李式如此,你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张喜翻了个白眼,掀帐而出。
“你哪儿去?”赵温伸手拽住张温。
“回去睡觉,免得听你唠叨。”张喜甩开赵温的手。“你有这感悟,何不去和李式聊聊,与我这习气过重的老朽说话有何意思。”
赵温哈哈一笑,正准备解释,忽然看到远处的御帐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定睛一看,正是杨彪。
“文先出来了。”
张喜也看到了,转身回帐。“快点,快点,文先与陛下说了这么久,肯定有大事,无酒岂能成欢。”
“你还没喝够?”赵温一边说,一边命人备酒。“就知道蹭我的酒喝,从来也不见你请客。”
“我的早喝完了。”有酒喝,张喜的态度非常好,脸上堆满笑容。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杨彪才进帐,身后还跟着一脸无奈的杨修。
赵温见状,笑道:“文先,你这是何苦,我们三个老朽闲聊,何必让德祖受罪?”
杨彪一边卷袖子,一边狠狠瞪了杨修一眼。“长者言,智者谏,皆是传家之道。能兼听三长者论道,是他的福份,何来受罪之说?”
杨修的脸颊抽搐了两下,连忙从赵温身边挤了过去。“父亲说得是。小子敢为二公行酒,恭听高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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