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一夜没合眼,刘协的眼皮重得像山。
但他不能睡。
所有人都累,只是被胜利的情绪裹胁着,一时半会还没感觉。等这股劲头过去了,无数人会倒头就睡。如果这时候有敌人杀过来,形势瞬间就会逆转。
他会败得比?落更惨。
以天子之尊,巡视各营,勉励将士们大胜之余保持谨慎。一部分人抓紧时间休息,一部分再坚持坚持,确保安全,防止出现意外。
尤其是最辛苦的斥候营,刘协不敢有丝毫大意,亲自安排任务。
各项事务安排妥当,回到御帐,发现蔡琰裹着衣服,趴在案上睡着了。
回头一看,一直陪在身边的裴俊也脸色苍白,走路打晃。
“你去睡一会儿吧。”刘协说道。
“可是,陛下……”
“朕没事。”刘协摆摆手。“等骁骑将军和越骑校尉回来,蔡令史应该差不多睡醒了。”
裴俊见状,没有再坚持。
他的确挺不住了,走路都能睡着。
他有点敬佩天子。
天子和所有人一样,都是两天一夜没合眼,但他看起来要比其他人好很多,至少说话条理还很清楚,走路也很稳健。
裴俊拱手退出。
他也不敢走远,就在附近的小帐里休息,随叫随到。
刘协脱下大氅,盖在蔡琰身上,自己在帐里来回走动,等待即将归营的张杨、王服。
他也很累,但是有前世连续几个月赶任务的经历打底,他还能撑得住。
等张杨、王服归营,第一时间接见,调解可能的矛盾,只是他这么坚持的一个目的。
以身作则,保持必要的警惕,防止全员松懈,给敌人可乘可机,才是关键。
当然,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考虑。
平定匈奴叛乱后,是返回太原或者河东,还是继续留在美稷?
他对荀攸露了一点口风,但荀攸并没有给出明确的意见。
他不知道荀攸是什么态度,但他相信,荀攸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
他会支持还是反对?
——
荀攸双手抱在脑后,仰面朝天,看着漆黑的帐顶出神。
他的身体很累,但他却睡不着。
天子的那句话像惊雷一般,在他脑中反复回响,惊散了他的睡意。
可他却一点也不意外,反倒有些释然,就像是等到了一个期待已久的答案。
曾经的猜测变得越来越明确。
天子想看袁绍称帝,关键不在看袁绍是否有不臣之心,或者袁绍是否有胆量称帝,而是天下有多少忠义之士。
光武皇帝养士百年,效果究竟如何?
荀攸自己也说不准。
对出身汝颍的他而言,这本不应该成为问题。
袁绍优待世族,天子却有意抑制兼并,实现某种程度上的均贫富。
招抚白波军、黑山军只是开始,不是结束。
他对《太平经》的兴趣从来不仅仅是兴趣,对党人的态度却一直很含糊。
荀氏就是颍川豪族,他的族人中有好几个是党人,他本人也与党人领袖何颙关系密切。
除了忠义之外,他找不到支持天子的理由。
但他不能不考虑一个问题:袁绍称帝之后,天下就能太平吗?
或者说,袁绍称帝之后,还会一直优先世族吗?
这可是不一定的事。
事实上,光武皇帝平定天下后,就曾颁布度田令,想对曾经支持他的世族、豪强动手,只不过遭到世族、豪强的强力反制,最后不了了之。
如果袁绍称帝以后也这么干,荀攸一点也不意外。
再者,他和荀彧先后赴朝,就算现在想回头,以袁绍那外宽内忌的性格,能既往不咎吗?
想来想去,他似乎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
午夜时分,张杨、王服归营。
得知天子一直在等他们,张杨、王服心中激动不已,连疲惫都减轻了几分。
他们连甲胄都来不及脱,带着?落的首级,匆匆赶往御帐。
收到消息后,刘协及时叫醒了蔡琰。
睡了两个时辰,虽然还是有点萎靡,但蔡琰的脸色却好了很多。当她看到身上天子的大氅时,一时心慌意乱,险些打翻了案上的砚台。
刘协及时伸手按住了砚台,避免了墨迹狼藉的局面。
“小心些。”
“唯。”蔡琰低着头,抱着大氅起身,走到刘协身后,将大氅披在了刘协身上。
刘协吸了吸鼻子,大氅上有蔡琰的味道。
蔡琰面红耳赤,连忙回座,铺开素帛,打开砚盒。
刚准备好,张杨、王服就在帐外报名。
“臣骁骑将军杨、越骑校尉服,请见。”
“进来!”刘协轻咳一声,神情瞬间变得庄重。
帐门掀开,张杨、王服并肩挤了进来,还互相看了一眼,横眉冷对。
刘协看得清楚,却没有说话。
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个局面。
?落只有一个脑袋,有人欢喜,必然有人失落。
“这是……”
张杨顾不上和王服斗气,上前一步,将?落的首级摆在刘协的面前。
天气寒冷,血早就冻上了。?落的眼睛闭着,脸色苍白,甚至有些半透明,看不出一点血色。花白的胡须,同样花白的头发,都被鲜血染红,结在一起。
“这是匈奴右部单于?落。”张杨满脸喜色。“承陛下天威,臣亲手斩落。”
刘协用手指拨弄了一下?落的首级,点点头。
“将军有没有想起当年随丁建阳追亡逐北的日子?”
“不瞒陛下,臣的确有这样的感觉,而且更加强烈。当初跟着丁建阳出战时,臣虽年轻,却从来没打过这样痛快的战斗,更没想过臣有一天能立下亲手斩杀右部单于这样的功劳。大汉……”
张杨长出一口气。“已经有很多人没有如此酣畅的胜利了。”
“将军努力加餐,这样的胜利只是正席前的开胃酒。”刘协面带微笑,目光转向不甘的王服。“校尉也不必遗憾,胜负有因,你错失首功绝非偶然。好好总结,下一次必能有所斩获。”
王服听了,心中稍微舒坦了些。
他自己也清楚,这次被张杨先拔头筹,的确是技不如人,并非天子偏袒张杨。
只是狂奔了近百里,最后离千户侯只有数百步之遥,实在是意气难平。
事已如此,他能做的只有如天子所说,回去总结经验教训,争取下一次立功。
“来吧,说说你为何落后,朕帮你分析分析。”刘协倒了一杯热腾腾的牛奶,递给王服。
王服受宠若惊,双接接过牛奶,躬身施礼。
“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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