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浑浑噩噩中惊醒,发现自己正躺在熟悉的床上。
唐夫人坐在床边,看着我惊喜地大叫:“欣儿,你醒了!”
欣儿?我疑惑地直起身子。唐夫人失心疯了吗,为什么会把我认成她的女儿唐欣。我全身软绵绵的,想说什么,喉咙撕裂似的疼。
见我起身,唐夫人扑上来紧紧地抱住我。我很尴尬,全身僵硬的被她搂在怀中,听着她在我耳边絮絮叨叨说着:“欣儿,你吓死娘了。明明太医说你没什么大碍,可你就是一直醒不过来。你都躺了三天三夜了,我给你喂水你也喝不下,更不要说吃其他东西了。那些碎嘴的下人说你是鬼上身,我才不信呢。我天天向佛祖祈愿,佛祖终于显灵了……诶,你们几个不长眼的,还愣着干嘛,赶紧让厨房弄些人参来给小姐补一补。不对,先弄碗粥过来,刚醒吃不了油腻的……”
唐夫人还抱着我,下人们还没回来,我还没理清眼下的状况,唐德和唐懿突然推开门,一个怒气冲冲一个幸灾乐祸地冲进来了,都是熟悉的人,熟悉的神情。
唐德是唐欣的爹,是大周的骠骑大将军。唐懿是唐德的儿子,二十二岁,整天无所事事。
“你肯起来了吗?”唐德大步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平时就是不怒自威的模样,此时两眼喷火,我不禁背脊发凉。
我挣扎着要下床行礼,可是无力挣脱唐夫人的桎梏,只好低声说:“唐将军。”声音极其嘶哑,我怀疑唐德是否能听清。
唐夫人发现我的动作,顺势放开我,起身和唐德面对面,愤愤地说:“唐德,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那么凶干什么,欣儿也是你的女儿,你都心疼她的吗?”
我皱起眉,唐夫人怎么会突然得了癔症呢,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十分不安,想先下床,可是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亵衣。我余光瞥到唐懿正不怀好意地注视着我,想起他过往种种,立刻感到一阵恶心。我抓着被角,低着头,想思考点什么,脑子却昏昏沉沉的。
“她有什么好心疼的?她这都是自找的。”唐德声音更大,语气更激烈,“太医都说了,她根本没受伤。她知道自己闯了祸,这几天一直在装睡,就等着我给她收拾烂摊子!”
“欣儿怎么就闯祸了!于思梅一个低贱的下人,死了就死了,谁敢找欣儿的麻烦!”唐夫人大吼。
“我死了?”我震惊地脱口而出。
唐德看着我,寒气逼人,冷笑着说:“唐欣,你也知道你死定了是吧。你既然知道,怎么还会犯下这种事?”
我怔怔地看着他,木讷地移不开眼。
唐夫人挡在我和唐德面前,张开双臂,说:“唐德,你别在欣儿面前说这种话。欣儿刚经历了那种事,现在心里不知道有难受多委屈,你不帮着她,还要吓唬她。这是当爹的样子吗?”
唐德面色张红,咬牙切齿地说:“就是我这个当爹的没管好她,一直纵容她,才让她闯了那么大的祸!”
“欣儿不过是杀了一个忘恩负义的下人……”
“下人?唐府那么多下人,她唐欣就是杀光了,我连眼都不会眨一下。可她杀的是于思梅,于思梅和太子是什么关系,你不明白吗?”唐德说着,一把推开唐夫人,冲到我面前。
他丝毫不顾及我狼狈的样子,揪起我的领子,那种沟壑纵横的脸冒着热气贴了上来:“唐欣,你现在立刻进宫去给太子请罪。我不管他会把你怎么样,千万不能连累到我们唐府。”
唐夫人吓得跌坐在地上,还不罢休地扯着唐德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唐德,你让欣儿去见太子,不是让她去送死吗?你去找找太子,替欣儿求求情。或者,你直接去找皇上,皇上肯定会理解欣儿的。明明是太子逃婚在先,不能怪欣儿气急杀人……”
逃婚?是的。皇上给太子和唐欣赐婚,只是婚礼当日太子始终不曾出现。我的记忆也停留在婚礼那日,只是不管是婚礼那日,还是婚礼前几日,脑海中只残留零碎的言语和模糊的场景。婚礼那日,唐欣身着凤冠霞帔,在唐府门口从旭日等到夕阳。晚上,我和她大吵了一架,然后,对了,然后呢?
唐欣气急败坏杀了我?我死不瞑目,做鬼附在了唐欣身上?
如果真如唐夫人所说,我睡了三天三夜,那么婚礼也不过是四天前的事。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那些发生过的一切好像根本不属于我,只是堆叠的假象。而面对这些熟悉却又转换了身份的人,恍如隔世。
我不记得唐德是是什么时候松开我的,他似乎也疲倦了,转身离开。离开前,他狠狠地说:“马上起来收拾好,跟我一起进宫。”
唐德刚走,唐懿就露出讥笑,看来他忍了很久了:“唐欣,你也有今天。太子肯定饶不了你,哈哈哈。”
唐懿的反应在我意料之内。我没有理会他,我好不容易清醒一点,唐懿还不值得我费神。
唐懿瞪着两个圆圆的眼珠子,上下打量着我,又大笑着说:“唐欣,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你平时不是最会大吵大闹了吗?你真的吓傻了?哈哈哈。作为你的好哥哥,我教你一招,你就一直装睡,说不定你睡个一年半载,太子他就忘了于思梅了啊哈哈哈。”
“唐懿,你给我滚出去!”
在唐夫人的怒吼声中,唐懿笑呵呵地走了。
唐夫人安慰了我几句也离开了。离开前,她不断地叮嘱我,让我收敛脾气,放低姿态,诚恳地进宫和太子道歉。她看上去十分憔悴和焦急,全然没有平时的风韵雅致,虽然我不是唐欣,但唐夫人平日对我也不差,看她这般模样,我难免心生怜悯。
唐夫人走后,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坐到铜镜前,镜子里面映出那张我熟悉的却不属于我的脸。我伸手想去摸那张脸,却被冷冰冰的铜镜挡住。我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细滑而滚烫。
我换好衣服,前往大堂,唐德已经在这里等我了。
“你这么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唐德一见我便大吼,“现在是我们要进宫去求情,难不成你还想拖到太子带人来抓你进牢房吗?”
我埋着头,连声说:“爹,对不起,我们现在就进宫吧。”
第一次用“爹”来称呼唐德,我全身不适,手指脚趾全都蜷缩起来。
“你知道就好……”
唐德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纷杂的脚步声。
我和唐德对视一眼,他一脸惊恐。
“太子到!”下人在门外大喊。居然真的被唐德说中了。
转眼间,一群人冲进大厅。太子被侍卫围在当中,看向我的双眼中满是怒火。
我毫不畏惧他的目光,相反,我贪婪地注视着他。苍白的面容,凹陷的眼眶,我不敢臆测他这几日是怎么过来的,只想冲到他面前,拨开他额头的阴云,告诉他我是于思梅,然后静静地等他拥我入怀。
只见太子飞快地抽出身旁侍卫的剑,唰的一下指向我:“唐欣,你还敢看我?你是在给我示威吗?你真的以为我动不了你?”
虽然有所准备,我还是吓得后退了几步。我从未见过太子这么凶神恶煞的样子,至少我俩在一起时,他总是冷静温和的。面对他突然的拔剑和那闪着银光的剑尖,内心深处莫名生出一股铺天盖地的恐惧,我冷汗直冒,两眼眩晕。
唐德连忙上前:“殿下,我敬你是大周太子。这可是在我的大将军府,你不由分说就拔剑相向,怕是不妥。”
太子冷冷地收回剑,说:“唐将军,我也一向敬重你。唐将军不仅勇武过人,还明辨是非,众望所归。你的爱女乖戾残暴,无故杀人,理应受审,还请唐将军大公无私,勿要包庇。”
唐德还没开口,唐夫人拽着我的手臂,把我拉到她背后,说:“欣儿只是失手杀了我唐府的一名下人,太子何必咄咄逼人?”
“下人?”太子眼神狠狠地扫过唐夫人和我,说,“祁充,大周律例里有没有一条写着,自家的下人就可以随意处置,生死不论的?”
“无此一条。”一人从太子身后的人群中缓缓走出,声音平淡。
祁充也来了,还带着几个捕快,看来今天我难逃一劫。
祁充是大理寺正,是大理寺掌断狱的官员。在京城这种卧虎藏龙的是非之地,大理寺正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官。只是祁充是尚书令祁青江的儿子,又攀附上了太子,是太子最为重要的亲信之一,不可小觑。
“既然唐夫人也承认唐小姐杀了人,那就带走吧。”太子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往外走。人群立刻分开,为他留出一条道来。
没想到太子那么果断,我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上话。无暇思考,我追了上去:“太子!”
见我过来,人群又立刻聚作一团,把太子的背影遮得严严实实。我顾不上太多,对着人墙大声喊着:“太子,太子!你不想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你不想知道于思梅死前说了什么吗?于思梅和我情同姐妹,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她吗?……”
太子头也不回,一点机会都不留给我。
唐夫人和我一样歇斯底里,她又跌坐在地上,还扯着唐德的袖子:“唐德,你说句话啊,你不会真让祁充带走欣儿吧?那可是大理寺啊,欣儿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她受不了的啊!你可是骠骑大将军,难道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吗?”
唐德毫不犹豫地甩开唐夫人:“我真后悔生了唐欣这么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最好她一辈子待在大理寺的牢房里不要出来,这样我们唐府就清净了!”
几个人走到我身后,把我围了起来。祁充的声音还是很平淡,但我听上去却像蛇蝎一样阴毒:“唐小姐,跟我回大理寺慢慢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