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太子在黑暗中用怪异的姿势拥抱着,直到我们两人都平静下来。
太子不叫苏迷,苏迷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胡诌的名字。我从未将苏迷这个名字告诉他人,甚至在唐欣面前都未曾提起。即便如此,我也没料到我们能这么顺利地相认。也许是我们都深陷痛苦绝望,再没有力气去猜忌和对抗彼此。
我哭得精疲力尽,太子扶我坐到床上,声音低沉:“阿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抹了抹脸,说:“大婚那天,甚至前几天的事我都记不太清。我昨日醒来,才知道我已经死了,却又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唐欣。”
“你为什么会变成唐欣呢?你们盘泥族是不是有什么灵魂转换的秘术?”
我回忆了下,说:“我从未听族人说起过。”
太子弯腰抱住我,热气吐在我的耳旁:“你从小就离开亲人,不曾知晓也很正常。不管怎样,你还活着,这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
我没有回应,无言地闭上眼。
太子往后退了一些,两手握住我的肩膀,认真地看着我:“阿梅,你在想什么?还有,我已经到了牢房,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和我相认?你是在怪我对你的死表现得太冷漠了吗?”
我微微摇了摇头,说:“我不觉得是唐欣杀了我。如果她不是凶手,那她是因为我才消失了的。我不该占用她的身体,还和你……”
“阿梅,你总是这样。”太子打断我,“你总是太多顾虑,无端乱想,总是因为一些不必要的烦扰踟蹰不前。就算你的死与唐欣无关,你也不需要对她感到亏欠,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可是……”
太子再次强硬地打断我:“根据祁充的调查,大婚那晚唐府没有异常。你和唐欣在书房争吵,书房也没有第三个人出入的痕迹。”
我还是摇了摇头,说:“即便这样,我依然不相信唐欣会狠心对我下死手,我怀疑是有人借唐欣之手除掉我。”
太子起身,在牢房中走了几圈,突然想到了什么:“阿梅,你还记得大婚前夜,我潜入唐府找你时的情形吗?”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但具体是怎么样的,我一点都记不起来。”
“那时我对我与唐欣的婚事还是很抗拒,所以才想……”太子说,“我本来想和你说说唐欣的事,你却说你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可能与十年前北狄攻占云城有关。”
我立刻紧张起来:“是什么!”
太子长叹一声,显得很无奈:“你吞吞吐吐的,还没来得及告诉我,唐欣就出现了。”
我皱起眉头,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当时的情况。
“那唐欣会不会知道呢?盘泥族的事,无关大小,我都会告诉唐欣。”我说,“我事先根本不知道你会来,如果我真的发现了什么,我一定会先告诉唐欣。”
“唐欣应该不知道。当时她看到我和你在一起,很气愤,问我们在说什么。我来意不善,有所迟疑,本以为你会和她解释,结果你并没有提你发现的线索。我匆匆离开,后来你有没有再和她说起,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很疑惑,也很失望:“可能是我不能肯定我的发现真的与云城之战有关,不敢妄加揣测。又或者,我和唐欣的关系大不如前,我才没有当场言明。”
太子也失望地苦笑:“阿梅,你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呢?”
我懊恼地垂下头,太子轻柔地摸着我的头发,我觉得舒服极了。
“阿梅,没事的。这件事我们还可以查下去,你还在这里,一切还可以挽回。”
我思考一阵,说:“这些年我一直找机会调查当年的事,你也帮了我不少。北狄之战毕竟是十年前的事,而且发生在边关。在京城,我们能做的都做了,按理说已经没什么有用的线索了。如果我真的找到什么新的东西,大概跟最近刚来京城的人有关。”
太子托着腮,面色凝重:“由于我和唐欣的婚事,最近京城来了不少人。唐德过去一直驻守边关,他的许多部下从十几天前就陆续进京,几个亲信就住在唐府,想必是唐德还想扩张他在军中的势力,借此机会密谋详谈。祁青江已是尚书令,但祁家祖上出身行伍,立下不少军功,祁青江定然不愿看到唐德继续做大。祁青松常年居于定城,且深居简出,常人难以见到。前几日祁青松居然到了京城,祁青江还带他面见了皇帝,不知他们三人谈了什么。”
我双眼一亮,激动地说:“祁青松有勇有谋,武艺高强,深受皇帝器重,曾是一方大将。云城之战后祁青松意志消沉,皇帝本想让他官复原职,他却拒绝了,还一直留在定城。我二叔于文天当初就在祁青松麾下,当年那场战争有太多蹊跷之处。二叔曾和我说过,是旁人有心陷害。祁青江将云城等边塞三城失守的罪责归咎于盘泥族,使我的族人沦入为奴为婢之境地,二叔更是被他囚在祁府五年之久。”
“你在怀疑祁尚书和祁青松?”
我不再迟疑,眼神坚定:“是的。还有祁充,他这么快就定了我的罪名,我觉得很奇怪。”
太子明显愣了一下,犹疑地说:“我和祁充多年好友,你与他也几番来往,我相信他的为人。我觉得他不是有意针对你,我的意思是他对唐欣没有恶意。只是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你的死和其他人有关。”
“我们肯定还遗漏了什么。”
我和太子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牢房中一片刺骨的死寂。
我的头隐隐作痛。我的死因到底是什么,这只是我需要查出的许许多多谜团中的一个,或许是最不重要的一个,又或许是最关键的一个。我是盘泥族前任族长的女儿,我肩负着带领盘泥族人走出困境的责任。只是我现在是唐欣,不再是于思梅,这个新的身份于我来说是累赘,还是裨益呢?
“阿梅,你先别想那么多,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你出去。”太子率先打破沉默,“不过千万不能让唐德他们知道你附上了唐欣的身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唐欣到底去哪儿了?我是不是不该……”
“叫你别想那么多,你现在还不够烦吗?”
“嗯。我知道了。”
太子走后的第二天,狱卒恭恭敬敬地为我开了门:“唐小姐,你可以走了,马车在门外等你。”
这在我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那么快。
“怎么?当初那么嚣张把本小姐抓来,在这个鬼地方待了两天,吃不好睡不好,现在舍得让我走了?”我学着唐欣的模样,“今天我就要让你们知道什么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狱卒连忙鞠躬道歉,脸色十分难看:“唐小姐,这回是我们大理寺太草率了。根本没有人亲眼看到小姐杀人,我们不该抓你进来,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我们吧。我们这就送你出去。”
“哼。你们大理寺的祁充祁大人可不是这么说的,在他眼里,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
“祁大人,祁大人他……”狱卒哈着腰,差点要给我跪下,“唐小姐,你千金之躯,可不能耗在这阴冷之地。祁大人就在门外,让他亲自和你解释吧。”
我跟着狱卒出了门,祁充正站在一辆马车旁边。他见我出来,连眉毛都没动两下。
我爬上祁充身旁的马车,在进马车之前,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忍不住讪笑:“祁大人,如果你想定我的罪,可能要再努力一点。”
祁充斜仰着头,似是轻蔑又似是不在乎:“唐欣,你好自为之。”
我回到唐府,唐德站在院子中央,没等我开口,就怒气冲冲地说:“唐欣,你马上回房换件衣服,跟我进宫见太子。”
我一脸惊恐:“爹,发生了什么事?我不要进宫,不要见太子,太子那么恨我,他肯定会杀了我!”
“有我在,你怕什么!”唐德大步走到我面前,一边推着我往房间走,一边说,“昨天太子去大理寺监牢见你,你跟他说了什么?”
“啊?昨天吗?我想想……”
“你别想了!你知道吗,太子从大理寺出来,就直奔祁府,当着祁青江的面催着祁充定案,还要立刻把你的案子呈送大理寺卿和刑部复核,再奏请皇帝核准死刑!”
“爹!我是要死了吗?”
“你就那么想死吗?祁充改了口,说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你暂时死不了。”
唐德平时总是威风赫赫,我还是第一次见他那么着急。
“爹,我不要再回大理寺去,那里太阴森了,我晚上都睡不着觉,一闭眼就看到断头的恶鬼。”
“没想到太子这么看重于思梅,竟然真起了杀心。不过你不用担心,祁青江也是明白轻重之人,不可能任由太子胡来。我与他素来不和,但真让皇帝看到这份奏折,祁府,唐府,以及太子,谁都逃脱不了干系。”
“那现在怎么办?”
“你从大理寺出来的消息马上就会传到太子那里。我答应祁青江,即刻带你进宫给太子请罪。”
“你刚还说太子对我起了杀心,现在还让我承认是我杀了于思梅?”
“难道不是吗?就算是又如何,你是我唐德的女儿。于思梅算什么,一个不足挂齿的贱婢。太子若真那么喜欢她,早把她收进宫去了。太子这会儿只是一时想不开,等他冷静下来,自然明白孰轻孰重。你好好地和他赔罪,下跪也好磕头也好,他说什么你做什么,我不信他真会拿你怎么样。”
“爹,他真的会放过我吗?”
“下个月初美人族族长进京,从她那里挑几个姿色出众的美人献给太子。等太子彻底忘记于思梅,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爹,我听你的。”
“赶紧换件素色衣服,跟我进宫!”
我和唐德火急火燎地赶到东宫,说明来意。侍卫禀明太子后,把唐德拦在宫门外:“太子让唐小姐单独进去见他。”
唐德一惊,连忙说:“能不能再和太子说一下……”
侍卫很强硬:“唐将军,太子吩咐的很清楚,他只见唐小姐一个人。”
我正要跟着侍卫走进去,唐德果断地拉住了我,说:“麻烦你回禀太子,我和唐欣下次再来拜访太子。”
唐德眉头拧起,眉宇间阴云密布。他用力的指尖嵌进我的肉里,生怕我离开他的视线。
我不禁苦笑。唐欣总是抱怨唐德根本不在乎她这个女儿,为此她和唐懿处处作对,还以为唐德早就放弃了她。若是能让她看见此刻这一幕,或许能让她稍微感到一丝安慰。
我一个接着一个掰开唐德的手指:“爹,我单独去见太子。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