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得僵在原地。
我半晌没回应,唐欣有些生气了:“怎么,你不想和我做姐妹?还是你怕我娘不同意啊。我娘那么疼我,我一直缠着她,她一定烦死了,最后肯定会同意的。你也知道,我娘从来拗不过我。”
我笑了笑,突然觉得持续了许多天的压抑情绪消散了不少:“不是。就算不拜你娘为干娘,我们也是姐妹。”
“可是……”
我拿着毛巾,轻柔地为唐欣拭去脸上的水珠:“我的终身大事,我会好好考虑的。你别担心,以后有的是需要你出力的地方。”
第二天我来回藏经阁的路上没有见到石宁,又去她的屋子找她,她居然不在。平时石宁大部分时间都在屋里,干些织布刺绣的活儿,偶尔见她做饭熬汤。这个时候她一般在院子里洗衣服,她不在,看来是找她相公去了。
昨晚唐欣发了那么大一顿脾气,石宁不好明说,但心里肯定是不满意的。又因为我说起要再次邀请她和她相公,估计她找她相公商量去了吧。我担心石宁,想当面和她道歉,在院子里等了好一会儿还没见她回来。回到屋里,唐欣不在,不知道又去哪里了。我翻了翻经书,无心抄写,于是闲着一个人在东院散步。
走了没多久,我听到不远处有一男一女争吵的声音,仔细分辨了下,其中一人好像就是石宁,我鬼使神差地寻着声音找了过去。
“你如果闲不住,那就回京城。”
“唐欣是骠骑大将军唐德的女儿,和她交好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你有什么资格过问我的的事?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我只是想帮你……”
“你就不能像于思梅一样,有点自知之明吗?”
这时,我正好走到路中间,透过石墙上的拱门看过去,是石宁和太子两人。
他们也看到了我。石宁很惊讶,很紧张,太子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立刻恢复如常。
我来不及假装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只好无奈地笑了笑:“是苏公子啊。原来你就是宁姐的相……是宁姐来报国寺找的人呀。”
石宁松了一口气,过来亲昵地拉着我的手:“是啊,思梅妹妹。你是来找我的吗?我们到边上说话吧。”
石宁拉着我走出很远,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直到什么人都见不到,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时,她才放松了警惕。
她看着我,神情格外严肃:“我听他说了,你们之前就认识。”
我隐约猜到大概,冷漠地问:“他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这也不用你管。”
石宁抄着手,靠着墙站着,眼神飘忽,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有些嘲讽地说:“我知道他不姓苏,也知道他是京城名门望族之后。他既然不是你的相公,你何必非要缠着他?”
石宁面露愠色:“什么叫我缠着他?我之前是骗了你,他不是我相公。两个月前我跟着族长来了京城,有个贵人看上了我,还让我见到了他,就是你口中的什么苏公子。我是自愿跟着他的,他爹也知道这事,还乐见其成,他自己也没说要赶我走,难道算我死缠烂打吗?”
“你说的贵人是谁?祁尚书吗?”
石宁不屑地撇嘴:“是祁尚书如何,不是他又如何?京城那么大,朝堂官员无数,我们不能只指望祁青江一人吧?”
“于文天自挖双目,自毁面容,不就是为了……”
“于思梅,你运气好,一来就跟着唐欣享福。我们刚到盘山的时候,过得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幸好我们盘泥族人还是与众不同的,要不是与大周官吏百姓交好,哪可能换得这一隅之地的安定。”
“既然已经安定了,那又何苦……”
“现在好不容易勉强过活,可大周人还是压根看不上我们,我们只是走在街上,就会引来无数人的品头论足。不过这样也好,方便我们寻找靠山。除此之外,只要我们想做些正经的活儿,就是织一匹布,炒一盘菜,都会被大周人百般挑剔,千般嘲讽。盘泥族落入如此境地,已然无计可施。我们不低声下气地巴结权贵,奉承官人,以求族人安居乐业,难道还要等你嫁入唐府之后,再施舍似的给盘泥族一点好处吗?”
我愣了许久,一言不发。
石宁见状,面色缓和,连连叹息:“思梅,我知道你在唐府也不自在。好在唐欣单纯,没什么脑子,你才能有安稳日子。但你是前族长的女儿,是现任族长的侄女,你现在年纪也够了,不能只想着你自己。唐德可是朝中大员,一方大将,若你能嫁给他的独子,那真是我们盘泥族莫大的福气。”
我还在发愣,石宁不耐烦了:“思梅,我说的话你都听进去了吗?”
我傻傻地说:“我不能嫁给唐懿。”
“唐懿?你说唐德的独子是吧。确实,你早就住在唐府,唐家是拿你当小妾养着的。唐德在军中势力颇大,想和他联姻的人多了去了,他肯定不可能让你做他的媳妇。不过就算只是小妾,也足够庇佑族人了。”
想起唐懿,我直犯恶心:“宁姐,我讨厌唐懿。”
石宁拍拍我的肩:“思梅,我知道这很委屈,但你有责任,你必须这么做。”
我往后退了一步,石宁的手从我肩上滑落。我摇了摇头:“宁姐,如果是为了盘泥族,我愿意受委屈。可是我不觉得我们这样做能给盘泥族带来好处。我们确实是边陲的小部族,在大周和北狄的夹缝中生存,但我们不该卑躬屈膝,不该出卖皮相。”
“出卖皮相?你说的真难听。”石宁眼波流转,风情万种,“食色性也,各取所需,有何不可?”
“就算你如愿嫁给了那位苏公子,我成为了唐懿的妻子,他们也不会尊重我们,不会尊重盘泥族。他们给的好处才是施舍,才是怜悯,我们的族人还是要摇尾乞怜,才能苟活于世。这不是为了盘泥族好,这是把族人一步一步推向深渊。”
石宁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东西,咯咯咯咯笑个不停:“你是跟唐欣待在一起待久了,也变得跟她一样傻了吗?盘泥族已经深陷深渊,无法自拔,你非但不想办法让族人过得好一点,还要坚持你族长一脉的骄傲,太可笑了。”
“我不是在坚持什么骄傲……”
“行了,我不和你多说了,我还得回去。你不可能一辈子待在报国寺,等你回到京城,慢慢地自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郁郁不欢地回到屋子,无精打采地抄写经书,脑子里想的都是太子和石宁的事,以及太子最后的那句话。
“你就不能像于思梅一样,有点自知之明吗?”
是啊,我是一个多么善解人意的人。我从不觉得我有多喜欢他,但难过是有的,不甘心是有的,倔强和坚决也是有的。
“于思梅,你怎么了啊?”我听到有人焦急地喊我。
我抬起头,唐欣已经回来了。外面太阳正烈,看来是到中午了。
“你怎么像没吃饭一样,眼神还那么空洞。是无边的佛法把你吞进去了吗?”
唐欣仔细地打量我,突然大叫一声:“啊,你要修成正果了吗?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啊!”
我被她逗笑了,放下手中的笔,起身活动了下,说:“你别一回来就一惊一乍的,我就是抄迷糊了。”
“你赶紧抄啊,我想回京城。”唐欣一脸苦相,“待在这里太难受了,吃也吃不好,去哪里都能听到一群人整天叽叽咕咕的,也不知道念得到底是么。”
我彻底合上经书,为唐欣讲述了早上遇见石宁和太子的情形。
唐欣听完,恨恨地说:“我就说我不喜欢石宁吧,爱慕虚荣,还撒谎骗你。怪不得她每天无所事事的,你的心上人根本就看不上她,不稀罕她在身边杵着。”
“你不要再说什么我的心上人了,我听着膈应。他叫……”
“他又没告诉你真名,你别告诉我,我听着也膈应。”
“哦。”我悻悻地闭了嘴。
唐欣拽起我的胳膊,兴致勃勃地说:“你今天肯定也不想抄经了吧,我们出去走走。”
不等我回应,唐欣就生拉硬拽地把我拉了出门。
“我们去哪儿啊?”
“出去啊,在屋里多闷。走吧走吧。”
唐欣拽着我在东院逛了几圈,从中午到傍晚,最后我俩都没了力气,坐在树下乘凉。
“报国寺果然无聊,一个有趣的人一件新鲜的事都没有。”唐欣喘着粗气说。
我转头看着她,她额上出了许多汗,发髻也松散了,几缕青丝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懒得去管,软软地靠在树上,一动不动。但她眼珠却还是灵活地转动着,不放过路过的每一个人。
“唐欣,我知道你想带我去见他。”我低声说。
“我才没有……”唐欣停了下,狠狠地叹了口气,“你的心上人不是住在东院吗,怎么突然消失了?他是不是为了躲着石宁,躲着你,跟方丈大师睡一张床啊。”
我忍俊不禁:“你以为谁都像我们两个这么不害臊吗?找不到他人就算了,连石宁都不在,估计他们忙什么事去了。不过你也别泄气,我已经想好了。”
“想好什么?”唐欣来了精神,两眼直放光。
“我正要说呢,你急什么。”
“你快说快说。”
“我觉得你说得对,我和他就这么不清不楚,我不甘心。我要去当面问问他。”
唐欣哈哈一笑,侧过身抱住了我:“是的,你去问问他。什么叫有点自知之明,他有自知之明吗?他以为他是谁啊,富家公子吗,皇亲国戚吗?我家于思梅最好了,配了谁都是那人天大的幸运,就算是皇帝太子来了也不在怕的。”
唐欣散乱的发髻在我耳边摩挲着,弄得我直痒。我没推开她,拨弄着她的青丝:“是了是了,我最好了,没人配得上我,我干脆不嫁人了。”
“就是,为什么一定要嫁人,我就没见过几个好男人。于思梅,我们俩过一辈子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