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大人,等等我,我有事问你。”我追上祁充。
祁充停住,看了眼我,又迅速别过头望向远处。对,我现在还顶着一张诡异的脸。
我懒得计较祁充的态度,直接问:“那两位去布县的司直还问到什么没有?”
“你是指什么?”祁充还是没看我,但他似乎也不急着走。
我想了想,说:“石芳半夜去县衙报案,说遇到了山贼。正常情况下,衙役不是应该召集人马去抓山贼吗,为什么毫无动静。”
“县衙的人根本不知道山贼的具体位置。衙役问石芳山贼的情况,石芳说天色太暗,什么都看不清,她心中又十分慌张,只注意到布县的光亮,一路抹黑找过来,根本不记得原本是从哪来来的。甚至连山贼有几个人,是男是女,长相特征,石芳都一概不清楚。”
“什么都不清楚,这么奇怪的吗?明显不想让人找到山贼。”我又问,“那石芳为什么急着回盘山?她知道那些山贼不会放过她,就算她住在县衙也要抓她走?哪里来的山贼那么大胆,武功还那么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县衙掳走人。”
“确实不是普通的山贼。”祁充低着头,喃喃自语。他眉头紧皱,应当是陷入了沉思。
我更加疑惑:“石芳说她是从山贼手上逃出来的,那她是怎么被抓住的呢?是在哪里被抓的,当时的情形如何?和山贼相处的三天,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最后她又是如何到了布县附近?”
“那两名司直没问出这些情况。”
“什么叫没问出这些情况。”我更加着急,“是说你们的人问了布县的衙役,衙役没问石芳,所以衙役不知道。还是说衙役问了石芳,石芳不知道。不过石芳不可能不知道啊,她可是老老实实地和山贼一起呆了三天啊。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布县的衙役是不是还有所隐瞒?不行,我得亲自去一趟布县。”
说完最后这句话,我突然意识到我过分在意石芳的事,肯定会引起祁充的怀疑。果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祁充的视线已经落在我的身上。
我尴尬地笑了笑:“祁大人,你这么看着我干嘛?你不在意吗,这件事细想下来全是漏洞。”
祁充还是看着我,但在他冷冰冰的脸上,我看不出更多意思。
“是的,很不合理。所以后来我也去了趟布县。”祁充说。
“你也去过了?那有什么新发现吗?”
“没有。”
“没有?”
“布县是一个小县,当日县官不在,半夜只有一个衙役当值。石芳去的时候,他正在打瞌睡,被石芳敲门的声音吵醒,脑子却还是不清醒。他看到石芳,整个人都傻了,石芳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也没有多问。石芳说想赶紧回盘山,他一个小小衙差,既没办法做决定,也从未去过远门,这才临时把石芳安顿在县衙,以为万无一失。哪知第二天石芳就不见了。若不是司直去问,那个衙役还以为是夜里做了一场梦,梦里见到了仙女下凡。”
看来是石芳有意隐瞒。我暗暗有了一个猜测,但又不敢直接向祁充表明,左思右想又实在憋得慌,只好试探性地说:“这衙役也真好笑,以为梦到了仙女。若真是为了逃避责任才找的借口,这个借口也太傻了。祁大人,你说这石芳是不是真的是会法术的仙女啊,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容易就逃出来呢?”
祁充双眼一亮:“你也觉得石芳有问题?”
我不打算再绕圈子,压低了声音说:“恩。会不会是于族长自己找的人做了一场戏,让所有人相信盘山真的有山贼出没?”
我本以为祁充会认同我的说法,没想到他摇了摇头:“应该不是。”
“为什么?”
“因为石芳是绝世美人。”
“啊?”我瞪圆了眼睛。
“去了布县之后,我还来了盘山。我问过的人都说,石芳是绝世美人,于宣雪对她寄予厚望,她的存在能给盘泥族带来不少好处。”
这话听着很刺耳,但我还是领悟到了祁充的意思,说:“就算于宣雪要做戏,也不会找石芳。就算找了石芳做这场戏,也绝不会让她真的失踪。”
“恩。也就是说,不管石芳目的是什么,于宣雪都不是她的同谋。”
我完全没了头绪,甚至觉得阵阵不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石芳怎么想的,难道是途中遇上什么变故了吗?”
“途中遇上变故?唐小姐知道石芳要去哪里吗?”祁充又用他深不可测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又在祁充面前说错了话,果然不能跟他长时间相处。
“你不是说了嘛,石芳是绝世美人,山贼肯定想劫她回去当山贼夫人,要不然怎么连县衙都敢硬闯。”我强硬地辩解,“说不定这山贼也是个俊朗汉子,又对石芳极为温柔,石芳心软,不想他被人抓住,才对山贼的情况只字不提,这两人这会儿指不定正在哪里过神仙日子呢。不管是盘泥村这种偏僻的小村子,还是京城热热闹闹的街市府邸,都不如自由自在来得痛快。祁大人,你说是吧?”
祁充居然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我被吓到了,头也不回招呼也不打地跑开了。
回屋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石芳的事。石芳在布县的出现和失踪确实是我没想到的,如果祁充说的是真的,那她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情改变了想法。
至于祁充,想起对着他几次失言,我不自觉地叹气。我不是这么大意的人,大概是因为我确信他对我的情意之后,对他放松了警惕。我和太子两情相悦,祁充是知道的。祁充是太子的亲信,也是朋友,这些年来祁充从未明显地表明心意,应当是顾忌太子的感受。祁充比唐欣,比我,甚至比太子都更理智,更冷静,也更隐忍,更令人猜不透,想必我、唐欣和太子之间的可笑过往,不会再次发生。
话虽如此,以后还是跟他保持距离才好,至少在他面前我只是唐欣,让于思梅在他那里彻底死了最好。
在我快要踏进房门时,一声清脆的女孩声音响起:“唐小姐!”
我惊得踉跄两步,这才发现屋檐下站着个瘦弱的小女孩。这小女孩我已经见过两次了,听于宣雪说她叫邱林。
“唐小姐,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进屋里来说吧。”
我和邱林前后进了屋。屋里没人,桌子上放了一碗飘着菜花的粥,一碟看不出什么东西做的饼。我摸了摸碗,已经完全凉透了。不过现在我饿得没力气计较这些了。
我坐下端起碗,觉得一个人吃不太合适,于是问邱林:“你吃过晚饭了吗?要不要再吃点?”
邱林看着地板,飞快地摆头:“我吃过了,我不吃了。”
我迫不及待地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又凉又淡,只能用来填填肚子了。
“你有什么话,直说吧。”我一边喝粥一边说。
邱林又沉默了一阵,才小声地说:“唐小姐,我能跟你去京城吗?”
我正咽下一口粥,一股凉气从咽喉一路窜到肚子里。
“去京城干什么?”我说。
“唐小姐,我想跟你去唐府,我会用心服侍你的。”邱林声音还是很轻,不过听得出来她很坚定。
我并不讨厌邱林,但我现在自顾不暇。我明明是盘泥族人,却害怕和她们产生亲密的关系,害怕身份暴露,害怕给她们带去灾祸。
“你还小,等你大了再说。”
“我不小了,我八岁了。”
八岁?我当年初入唐府的时候,也是这个年纪。我看向邱林,她还是低着头。几缕头发从头顶垂下,彻底挡住了她的脸。
我拿起一块饼,咬在嘴里,牙齿硌得慌。我手上使劲掰下一小块,发出咯噔的声音。邱林被声音吸引,抬头看了我一眼,准确地说是看了饼一眼,又惊慌地低头。
她咬着嘴唇,两手垂在肚子前面,不停地搓着手指:“唐小姐,我会缝衣服,会做饭。我还跟郑先生上了几天学,还能写几个字。”
“你会写字?”我讶异地说。
邱林脸上浮现出喜悦:“是的,我能写我的名字,我叫……”
“你知道唐欣两个字怎么写吗?”
邱林一愣,喜悦之情消失无踪。
我放下碗,叹了口气:“为什么想去京城?”
邱林怯生生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我:“族人都想去京城啊。我有自知之明,我这个样子的,族长肯定看不上。如果我能跟着唐小姐进京,族长一定也会在我家门口种上一棵美人树。那可是我梦寐以求的荣耀呢!”
“美人树?”我只有片刻的疑惑,然后我想到了不少人家门口那些被精心修剪过,开着娇艳花朵的树。
“是的,是的,唐小姐你应该在村里见到过了吧。听我娘说,树苗可珍贵了,都是族长当初从盘泥族故土带过来的。只有家里有人在京城生活的人,才有资格领到树苗。美人树很难在盘山生长,必须精心打理,但是你看我们这里的美人树长得多好!”
邱林言语间充溢着慢慢的自豪。而那曾给予我莫大鼓励的美好景色,一瞬间变成了滑稽讽刺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