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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公益组织的诞生

  这一天晚上,钱玄很迟才赶回东交民巷,大概都已经过凌晨了,大牛听到大门被敲的“啪啪啪”大响,便跑去开门,屋里的三人也都开了门,停止了手里的动作。

  “皖之,豫才,老朱,我们明天就能上报了!”钱玄像是一个战胜而归的将军,又像是终于把一肚子气泄的干净的孩子,总之连进院子,都是用跑的。

  “见到邵主编了?”汤皖向前迎上几步,问道。

  “一开始没见到,我去他们编辑部,里面的人告诉已经明天的《京报》已经定刊了,不过看了稿子后,又说邵主编在印刷厂,带着我去找人!”钱玄走到房里,坐到板凳上歇息,这会儿的晚上,已经有些寒意了,但是脸上还挂着细微的汗珠。

  “我一见到了邵主编,就把稿子递过去,他二话没说,借着墙上的灯光,靠着墙就看起来了稿子,然后就说明天要多加一份副刊!”

  能用副刊的形式发表,已经算的上极高的看重了,明天的报纸都已经在印刷了,是无论如何不能改变的。

  昨天的发生的大事件,无论是某人的称帝,还是南方的《讨袁檄文》,都将会是所有报纸重点报道对象,《无言的战斗》若是以副刊的形式发表,将会免费搭上这一趟顺风车,随着报纸被送往千万家,凭白获得了一个大宣传。

  待钱玄歇息了一会后,迅哥儿问道:

  “邵主编可还有说些其他的话?”

  “就说明天一定能刊发,然后说过几日来拜访!”

  ........

  这样看来,明日应该是定能刊发了,这一瞬间,汤皖和迅哥儿四目相对,均透露着眼睛里的炙热,这一场无声的战争已经正式打响了。

  中国第一部白话文学作品竟然在这个特殊日子,与世人第一次见面竟然用这样的方式,汤皖觉得既勇敢,又显得幼稚,分明是内心里的倔强在“作祟”。

  这一夜一如既往的,和之前的熬夜加班一样,但是房内气氛却又显得不一样,光从钱玄不住的往门外看去就知道了。

  自从发出战斗宣言后,迅哥儿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把开了锋的刀刃,那一个个写在纸上的字,总是给人一种透到骨子里的寒意。

  文字的魅力被发挥到了极致,又总是能创造出一副真实的画面感,让读者从心底里沉浸到书里去,这大概便是迅哥儿的文字魅力吧。

  送报纸的小哥在照例的时间点,送来了今日的报纸,只是一眼看过去,首刊的位置无不是某人的消息。

  下面便是《讨袁檄文》,这样的画面出现在同一张报纸上,竟生不出丝毫的违和感来,大概便是这个时代独有的特色吧。

  一般正常人看报都是从首刊位置开始看起,看完了热点消息一般都会放下报纸,呆坐着深思一下,等再拿起报纸时,才会发现今日的《京报》多了一份副刊。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无言的战斗》几个醒目的大字,再继续读下去,才发现竟然是一部白话文学连载,5000字的篇幅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快速的读完一遍后,才知道背景竟然是“丁戊奇荒”。

  有些年纪大的读者,经历多那个年代,便能立刻感同身受,像是一下子就回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里,然后再感慨的发出大抵意思相近的话语:

  “那个时候啊,饿死了好多人的....”

  便像是对“丁戊奇荒”死去的成千上万人的命运总结,可当被用文学文字的形式再度重演后,不免对书里的人物的命运产生了担忧,也许这,就是人类对共同悲惨过往的同情吧。

  这样的情形,在首都的各个角落交替上演着,人们上午还只能在角落里小声的谈论政事,下午便可以大声的聊《无言的战斗》,酒肆里,茶楼上,街边小摊,到处都能听到人们在谈论。

  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是能够引得起读者的共鸣的,一群人都在议论一个话题,总会有一两个“被突出”的人,引领着话题的方向。

  “丁戊奇荒的那几年,我还没出生,偶尔的听到提到过,也被家里长辈避开了!”一个中年人拿着报纸说道。

  “我倒是出生了,但也不记事,只是知道饿死了很多人!”

  “何止是很多人,光咱们直隶就得饿死一半!”有人十分确认道,就像是亲眼看到的。

  “那都是从别处逃荒来的,直隶死的不多。”

  “怎么不多,这里也是重点受灾区,饿死的都是没收成的。”

  ........

  大家议论不止,争执不下,这时候,有人指着坐在边上,一言不发,端坐着,杵着拐杖的老者。

  这名老者外号黄六爷,今年有60多岁,发生大饥荒的时候,刚好20多一点,如今却已经是一位年迈的老人了,杵着一根拐杖,安静的坐在边上。

  听着有人在说着“丁戊奇荒”,黄六爷一瞬间,就想起了那段永生难忘的岁月,即使年事已高,高,容易忘事,但关于那几年的事情,却记得分外仔细。

  “黄六爷,您老给我们说说呗?”有人说道。

  “是像这上面写的么?”还有人指着《无言的战斗》说道。

  “总觉得这帮搞文化的,喜欢夸大事实,要真死那么多人,还得了。”

  黄六爷握紧了手里的拐杖,尘封的记忆像是开闸的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沟壑纵横的脸庞便像是当面旱灾导致的龟裂的农田。

  “‘丁戊奇荒’啊,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怎的又被拿出来说了?”

  “六爷,您老经历过,就给我们说说当年的事儿呗!”

  见此,有人立刻给上续上茶水,黄六爷低头浅饮一口,回忆道:

  “既然你们想听,我就说说吧。”

  “那一年是丁丑年,我才21,过年的时候雨雪就少,有人就说今年怕是个旱年,到了夏天的时候,果然开始大旱。”

  “地里的庄稼成片成片的旱死,我就和家里兄弟分别带着人,成天的在地里转悠,刚开始河里还能有点水,整个河道都干了,眼睁睁的看着庄稼全都旱死了。”

  “有些家里没有余粮的,当年就过不下去日子,带着全家老小往南方跑,他们那边雨水充足,湖泊河流多,兴许到了南方,能讨口饭吃。”

  “家里有余粮的,就等着来年能有个好收成。第二年是戊寅年,哪知和去年一模一样,一滴雨水都不下,所有人都慌了,开始逃荒,往南边跑,往首都、平津跑。”

  “我祖籍鲁省,原本家中也算富裕,存了些粮食,可架不住饿的发疯的人,乌泱泱的几百号人,想拦也拦不住,吃完这家到那家,一路吃下去,最后跟着吃的人反而越来越多。”

  有人问道:

  “官府不管么?”

  黄六爷冷哼一声,道:

  “官府刚开始还能管一管,后来就不管了,只守着城里的粮仓,不让饿的发疯的人来抢。那些人一个个都饿的眼睛发绿,明天能不能活都不知道,哪还管的了这些,在一天夜里,纠结了一千多号人,打死了几十个官兵,抢了县里的粮仓。”

  说到这,黄六爷伸出一个手掌,比划着:

  “我头上五个哥哥,两个姐姐早就嫁人,父亲在头年就去世了,家里又被那些人吃空了,大哥和二哥就带着我们,索性跟在那些人后面吃别家的,后来在县里粮仓,抢了一大布袋粮食。”

  随着继续往下说,黄六爷记忆里的画面也来越清晰,全然顾忌不到,此刻身处茶楼,就像是回到了那天晚上。

  兄弟六个团坐在家里的祠堂中央,黑暗的空间里,只有中间的一束小火把在跳跃,淡黄的火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滑过。

  往日熙熙攘攘的家里,此刻冷清的很,没有了一点生机,大哥带着兄弟们先是跪拜祖宗牌位,然后无奈说道:

  “父亲不在,理应由我行驶父亲照顾之责任,但遇灾年,家中已经空,还得早做打算。”

  “这一布袋粮食,一份为二,我带老三,老五,去南方;老二你带老四,老六,去首都”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往后各安天命吧!”

  老二带着老四,黄六爷和半袋粮食,连夜往首都赶路,一路上全是逃荒的人,路两边的书皮被剥的干干净净,野地里被翻了一遍又一遍。

  黄六爷苦笑着问道:

  “你们知道哪种树皮最好吃么?”

  边上的人都摇摇头,能坐在这里的,一般家里不说大富大贵,却也是不缺一口吃食,便有人说道:

  “六爷,您给我们说说,涨涨见识!”

  却见黄六爷一脸认真回味的样子,喉结缓缓的上下摆动,那种记忆深处的树皮味道突然舌尖流窜。

  “榆树皮最甜,柳树皮苦,杨树皮涩,至于桦树皮一般没人吃的。”

  “桦树皮有毒么?”边上的人竟然发出了阵阵细微的笑声。

  黄六爷没有介意,而是仔细的回答道:

  “桦树皮没有毒,但是桦树皮咬不动,一般吃了桦树皮的人活不过三天。

  “为何活不过三天?”有人问道。

  “我二哥啊,就是吃了桦树皮,没到三天,就给活活给胀死了。”六爷脸上的沟壑只是稍微挤了一下,便又马上恢复了平淡。

  刚刚那几个发笑的人,瞬间止住了笑,立刻给黄六爷恭敬行礼,赔罪道:

  “得罪了六爷,给赔个不是,还请原谅!”

  黄六爷挥挥手,不在意道:

  “没事,都死了这么些年了!”

  似乎刚开始的时候,大伙都当做奇闻异事来听,渐渐的就沉入了黄六爷的叙述里。

  不紧不慢的苍老时光的声音,只是在说话的时候,穿插着一些偶尔的哀怨,更多的则是回忆的唏嘘。

  “那您四爷呢?我们可从来没见过?”又有人问道。

  黄六爷也只是随意的说着:

  “我四哥呀,也死了,是活活饿死的,把最后的一块树皮给了我,我硬撑到了粥棚,活下来了。”

  “怪不得六爷您,每年都在城外设粥鹏呢?”有人恍然大悟道。

  黄六爷从鲁省逃荒到的首都,硬是撑着最后一口气等到了粥棚,靠着一碗清粥活下了命,在往后的日子里,勤奋刻苦,靠着一辆租的黄包车起家,成了如今城里的大车行老板。

  每每思及那一碗救命的清粥,都感激万分,于是在每年冬季最冷的时候,就开几天粥棚,今年更是早早的就开了。

  “一碗救命的清粥,才活下了我,自当十倍,百倍报还恩情!”黄六爷道。

  “六爷高义,我刘某人佩服,今年这粥棚,我也出一份力。”说着就从身上掏出两个大洋来,恭敬的放置在黄六爷边上的桌子上。

  黄六爷一时还未曾反应过来,便听到这人继续说道:

  “我祖上也是逃荒来的,想必也是沿路受过恩惠的,能力有限,便尽一份力!”

  这人叫刘侠,在城里经营着好几家布店,平日里素来讲义气,因此有人赠他个外号——刘大侠。

  “大侠好样的,我王某人也来凑一份热闹。”说话的叫王信,在城里经营着几家餐馆。

  “算我一份!!一个大洋!”

  “我也一个大洋!!”

  ........

  黄六爷从来没想过一场普通的喝茶谈话,竟然会变成了一场慈善会,也不知道该如何办是好,幸亏边上有人提议道:

  “六爷,您起个头,找掌柜的借个纸和笔,把数目都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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