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京城的天气显得闷热。
不同于嘉靖对南洋使团的轻视,裕王对南洋使团显得紧张且重视。见面的地点自然不可能是在皇宫,亦没有选择在会同馆,而是安排到了裕王府。
虽然嘉靖不喜欢裕王,这早已经是朝廷官员的共识。只是这座裕王府的规格则一点都不含糊,一切都按着亲王的标准进行修建,显得颇为气派。
南洋使团总共有二百多号人,不过真正的使臣其实仅有十余人,而今天全部都到场,来到了这一个金碧辉煌的裕王殿中。
北山部的首领巴图带着孙女尼娜到场,此行算是大大地开了眼界,即领略了大明的锦绣山河,亦是见识到大明都城的强盛。
裕王身穿盛装出席,摆出一副储君的气派,正是端坐在殿上的案前。
虽然身处于自己的主场,但裕王的心理素质明显并不过关,心里还是感到了一阵发虚,额头不由得渗出了汗珠子。
裕王却是频频擦汗,生怕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从而成为了整个天下的笑柄,甚至因此丢掉了储君的位置。
“外臣拜见殿下!”
只是裕王的担心明显多余,这些南洋使臣并没有半点刁难裕王的心思,显得规规矩矩地行礼,甚至不少人行的是跪拜之礼。
裕王显得没有丝毫储君的架子,当即作势从案前站起来,同时准备对着殿中的南洋使臣抬手。
咳……
林晧然站在殿左侧,却是咳嗽了一声。
裕王先是满脸不解地望向林晧然,旁边的太监急忙示意他坐回去,裕王这才反应过来,将离开的屁股又是坐了回去,这才抬手道:“诸位,请起!”
他站起来固然是一种礼贤下士姿态,亦是“圣君”的普遍做法,但他现在代表的是天子招待南洋使臣,自然要端着宗主国的架子。
“谢殿下!”
众使臣又纷纷施礼,然后依序入座。
南洋使臣及随行人员位居裕王殿的右侧,以林晧然为首的官员则是居于裕王殿的左侧,宫女送来了水果、酥饼和美酒。
裕王看着众人入座,这才长吐了一口浊气,眼睛不由得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对事情早有了安排,仅是跟着裕王请示了一下,旋即对着那几名葡萄牙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此次来京的满刺加使团是老熟人加莱内尔、西蒙和传教士加斯帕,他们拥有很强烈跟大明交好的意愿,亦是愿意成为大明的藩国。
除此之外,传教士加斯帕则是有着很强的野心,很希望在大明进行更大范围地传教。
今天并不是要进行册封南洋使臣,裕王得到的命令仅仅是代表天子招待这帮南洋使臣,故而并没有什么正事需要商谈,主要还是陪着这帮南洋使臣吃喝娱乐。
很快地,殿中便是开启了节日表演。
只是表演节日的并不是教坊司的乐妓,而是一个金发碧眼的西洋人,却见他身穿着一套黑色的儒服,正在那里进行着演奏着小提琴。
悠扬的琴声在殿中响起,不仅吸引到了与会南洋使臣和大明官员的注意力,令到很多太监和宫女都纷纷投来了关注的目光,甚至后院中的李王妃都派遣人过来听到这边的情况。
加斯帕是西洋传教士,能够获得这个身份则注定他不可能是平民出身,而他正是葡萄牙的贵族子弟。他从小不仅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同时受到了艺术的熏陶,其演奏的功夫相当了得,可谓是业余的小提琴手。
跟着东方的木琴相比,小提琴则更具金属质感,给人另一种的听觉享受。特别是没有听过这种乐器的人,更是一种心灵的冲击。
除了林晧然,像何宾等官员已经听到如痴如醉,甚至还跑着哼起了调调。
虽然加斯帕很懂汉语,只是让他将葡萄牙的歌曲翻译过来,已然是要为难于他,故而他亦是采用葡萄牙语在这殿中进行传唱。
即便如此,亦是令到在场的众人很是入迷。音乐没有国界,这话当真一点都不假,令到喜欢音律的官场已经配合着敲击案子。
加斯帕在演奏的同时,却是没有全部心神投入,将殿中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他到大明已经有六、七年的时间,却是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虽然跟林晧然达成了合作,令到他能够在广州府和雷州府传教,但他却是并不满足于此。
在通过种种尝试后,他知道什么东西更能打动这帮身处高位的大明人,而小提琴拥有技术和操作的双重壁垒,成为了他攻坚的利器。
正是如此,他借着拉了一手小提琴成为广东很多官员的坐上宾,加深了跟广东官员的关系,令到他减少了很多的传教阻力。
现如今,他亦是主动请缨,为着这位大明的储君演奏小提琴,以此来拉近跟这位大明储君的关系,甚至赢得他的友谊。
只是令到他微微受挫的是,这位储君显得心不在焉,不仅频频擦汗,而且屡屡望向旁边的林晧然。至于林晧然,已经是跟着当年般,似乎对他的小提琴并不感兴趣。
一曲作罢,周围的人纷纷拍手称好。
加斯帕不甘心地望向了裕王和林晧然,只是这二个人别说鼓掌了,却是都不朝他这边看一眼。
裕王虽然好女色,但却不喜欢音律,听到加斯帕终究停止演奏,伸长脖子对着林晧然询问道:“林大人,这个使臣乍会生得如此……?”
不知是裕王给加斯帕留面子,还是找不着合适的形象词,却是停住了。
“回禀殿下,这便是西洋人的迥异之处!他们跟昆仑奴般,有着跟我们大明不同的肤色和相貌特征,但其实都是血肉凡胎也!”林晧然望了一眼加斯帕,当即进行回应道。
裕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是没有其他皇帝般难伺候,哪怕对这个事还是一知半解,但没有继续为难林晧然的意思。
加斯帕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在裕王面前刷存在感,对着殿上的裕王拱手道:“此曲乃《王子和公主》,祝殿下和王妃幸福美满!”
为了投其所好,他亦是绞尽脑汁,用这美好的寓意来表达对裕王的祝福。
“王子和公主,这岂不是……”裕王的脑子却是停留在曲名上,当即便是蹙着眉头道。
“殿下,你怕是有所误会了!我大明朝天下一统,不主张跟外邦不和亲,但西洋却是一县之地亦能分成数国,而此地王子和彼地公主联谊成惯例。加斯帕此曲源于西洋,却不知我东方王子亦裕王,东方公主则是大明公主宁安公主和嘉善公主。”林晧然意识到不对劲,当即进行解释道。
裕王确实是联想到他跟宁安公主或嘉善公主,这才释然地“呃”地一声。
西蒙急忙咳嗽了一声,加斯帕亦是意识到出了问题,当即进行解释道:“林大人所言极是,外臣此曲源于西洋,主要是对有情人的一种祝愿!”
何宾等人暗暗地捏了一把汗,发现这西洋人当真不让人省心。
裕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刨根究底的意思,显得体贴地道:“原来如此!”
话说完,殿中突然有些冷场。
林晧然心知这位裕王脑筋不甚灵光,不仅没有主导这场宴会的能力,甚至都不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便又是轻咳了一声。
裕王先是不解地望向林晧然,在旁边的内监提示下,他这才记起案上还帖着纸条,毅然是该他进行发话了,便是照着纸条念道:“来使,你多大年纪了?”
“回殿下,外臣今年已经五十有六。现居大明已经七年有余,对大明极为仰慕,特别是见到了大明这座雄伟的都城,外臣当真有一种:‘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的感慨!”加斯帕恭敬地回答道。
裕王的眼睛微微一亮地道:“你竟能懂得韦文清的诗,当真是令人稀奇啊!”
这倒不是他乱赞,而是京城的外藩不少,但能够像加斯帕的汉语说得如此顺畅,且还能懂诗文的,却确实很少。加斯帕西洋人的身份,已然又加了不少分。
“殿下此言谬赞了,外臣只懂些皮毛,在殿下面前班门弄斧了!”加斯帕心里暗喜,但却是入乡随俗地选择谦虚道。
裕王呵呵地发笑,对这个西洋人有了更大的好感。
只是笑声过去,会场又陷入了寂静。
林晧然无奈地轻咳了一声,裕王这次倒不用太监提醒,目光落向桌上的纸条上,便又是照本宣科地道:“来使,你自何处而来?”
“回禀殿下,外臣实乃来自西洋的葡萄牙国,此次是奉教皇之命前来东方传教!”加斯帕微微进行拱手,又是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裕王看了一眼桌面,又是进行询问道:“教皇是何职?”
“在西洋诸国,我们尊的是教皇!像我们葡萄牙国王先要得到教会的认可,即是获得天主的认可,这样方能加冕为国王!”加斯帕认真地解释道。
旁边有着记录的官员,这些对话会传到宫里,此时却是进行一丝不苟地记录。
裕王不再紧张,对自己渐渐多了一些信心,对着加斯帕又是询问道:“西洋颇为遥远,你从西洋如何来到我大明呢?”
“回禀殿下,外臣按着海图向东航行,花费六个月的时间方能到达满刺加,而后又花上半个月时间到达广东香山,期间亦是惊险万分,有一艘船在航行途中遇风浪而沉没了!”加斯帕回想航行的历程,心里亦是显得沉重地道。
裕王听到有人在途中遇难,心里对着加斯帕颇为同情,便是微微感慨地道:“你此番到我大明,确实是殊为不易啊!”
“此行能够亲眼见到殿下尊容,外臣虽万死不辞!”加斯帕渐渐摸准了大明人的爱好,当即便是进行表忠心地道。
裕王虽然没少听到底下人的恭维,但这里千艰万险而来的西洋人如此恭维于他,在感到新鲜的同时,整个人差点就找不着北了。
加斯帕显得是有备而来,又是对着裕王进行拱手道:“外臣前来大明之时,船上亦是携带一物,今日想赠予殿下!”
“不知何物?”裕王听到是西洋过来的东西,当即显得颇有兴趣地询问道。
加斯帕先是颇为复杂地望了一眼林晧然,这才扭头对着西蒙轻轻地点了点头。
西蒙亦是望了一眼林晧然,这才将东西拿了出来。却见是一个高若三十公分的亭状物件,上面是亭顶,下面是底座,中间是一个柱子,旁边悬着三匹白马。
西蒙用一个蝴蝶状的东西上了发条,侍到他将那个物件捧举在手掌上,一段美妙的音符当即在殿中传起。
“这是怎么回事?”
“声音是从那匹马传来的,莫非这马是活的?”
“此马不像是活物,我看这是他们西洋的一种戏法!”
……
何宾等官员听到这段美妙的音符,则是震惊地望向了那个物件,并纷纷进行猜测道。
加斯帕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指着那个物件向裕王郑重地介绍道:“此乃八音盒,只要用这个小东西扭转几圈,便能够此首妙曲!”
加斯帕来到大明是有目的的,他要将天主的光辉洒在这片辽阔的土地,想要包括大明皇帝在内的人都成为天主的信徒。
只是这富庶的东方却有着他的文明和信仰,虽然他在广东收了不少的信徒,但影响力还是很有限,且他们的行迹受到很大的约束。
渐渐地,他发现在大明走平民的路线根本走不通。像他们只要有不当的行迹,仅仅是拒绝出兵帮他们平叛,便差点被地方官员撵出香山县。
这个王朝有着高度的统治权,虽然不阻止百姓的信仰,但他们只要有所不当的行为,却很轻易就会被上层的官员连根拔起。
正是如此,他慢慢地意识到想要在大明真正扎下根,那就要走上层的路线,拉拢住这位大明的储君,甚至是将当今的天子感化为天主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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