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答应,只有一个条件,如果你能答应我的话。”
思考好一会儿后,我才开口说道。
“你说。”
看着楚暮离满是真诚的眼神,我接着说了下去。
“凡事皆是冤有头,债有主。所以,将来有朝一日,你真要找害死你父亲的人寻仇,那么我只希望你不要伤害无辜,毕竟祸不及妻儿,总归不要牵连其他人才好。就这一点,你能答应吗?”
我直勾勾地望着楚暮离,心中隐藏的戒备和判断却没消失,只是希望不管怎样,他都能实话实说,不要骗我。
“好”。对面的人朗声说道。
“那就说定了,我会尽我所能帮你拿到那份奖品。
但作为相识已有一阵子的同门,还是希望你能正确地对待自己内心的执念。有些东西若过于执着,很容易会伤人伤己。”听完我的话,他又是一阵沉默。
而我则重新拾起了剑,准备一起对练。
从身世上讲,我、师兄和楚暮离三人又都何其相似。无论是被家人遗弃的我,还是生父早亡的师兄,或是父亲蒙冤而死的楚暮离,我们的命运本就如同水中的浮萍,游来荡去,如果没有师父出现的话,应该也逃不过漂泊无依的宿命。
但现在,毕竟我们都是在一起的,是一家人,若真要过分贪图或者过分执着些虚妄的东西,对如今的安稳而言,怎么能不说是一种背叛呢。
只希望楚暮离能够遵守诺言,待父仇得报后,能够怀着平常之心去生活吧。
本次良艮弟子的比试,与去年阵容差不多,各门派出参赛的弟子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动。
我和楚暮离最近重新就比赛时的对战,特意纵横谋划了一番。
参赛弟子实力大都没有较大差异,但各门却有各门的特点。比如擅长用暗器的留若门,不擅长近距离格斗,所以像这样的对手组合,远距离攻击和格挡主要由我来进行,近距离地对剑什么的则交给楚暮离。虽然他现在实力有限,但好在平渊剑法的灵活多变,只要不和他们鏖战,利用速战速决的对策应该获胜机会就会大大加强。
还有像天启和灵越这样擅长近战的门派,主要就是要避免和他们的正面近距离对抗。平渊剑法中,有一套记得叫作天女散花,其实就是两人互相配合,利用高度和出其不意的配合,一人做后应,一人做先锋。就这套剑法,我来负责主攻,在前面进攻,他在后面辅助。
其他小的门派一般实力水平一般,倒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但是整个过程中比较难搞的应该就是离门了。
毕竟他们的老大可是良艮宗主离风彻,实力水平本就不容小觑。再加上门下弟子个个都是自幼习武,武学基础很是扎实,近些年又因为屡屡被我们平渊一门压了风头。
这两年比试时,一个比一个精神抖擞的。想到这儿,我确实也捏了把冷汗。去年,我和师兄一起对战,配合简直可以撑得上完美,即便那样也没讨到什么好。当然最后还是胜了他们,但我俩还是因为受伤休养了半个多月。
不行,对待离门的弟子,还是要多加小心,更得想想办法。
这貌似都已经不是一个技巧能解决的问题了,实力也差了那么一点。
越想越心烦,也没顾着是晚上,直接披了件外衣就出了门。
结果刚从清宁院出来,就听到远处似有人在吹箫。循着萧声慢慢往前走,竟不知不觉到了美人湖。
旁边的宁远亭正有人默然而立,心无旁骛地吹着箫。
正欲上前问询,结果那人就发现动静转过了身。借着湖边或明或暗的灯光,我这才发现竟是楚暮离。一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静静地互相对望着。
“好巧。”还是我忍不住,最先打破了尴尬。
“这么晚,说不着吗?”他关切地开口,声音中带着一种清澈,在这略显寂静的夜中衬得格外好听。
我点点头,却又不想让他知晓我是在为比试操心烦扰,索性直接闭口不言。
紧接着,便又是一阵沉默。
“我看到这湖边貌似还有人做了艘小船,也不知道是何人放在这儿的。”
楚暮离突然开口。我却觉得他是因为有些尴尬所以故意没话找话。
“嗯,我师兄做的,他木匠工艺也不错,随便做着玩的。美人湖中间种着一大片荷花,但现在已经入了深秋,所以应该也只剩下残枝枯茎了。不然,倒是可以带你去看看。”我随意地答道。
“没关系呀,反正也睡不着,就当划船游湖了。反正我还没试过夜晚游湖是什么经历呢。”话说着便直接从亭边围栏跨了出去,不消几步就跑到了湖旁停泊的小船上。然后,便朝着我的方向伸出手,做出主动邀请的手势。
我先是犹豫了一小会儿,随后便也跨过围栏,握住了那只朝我伸出的手。
我坐在船头,楚暮离坐在船尾划桨。
此刻正夜色沉沉,隐隐约约间只能看到良艮群山的山影轮廓,正随着船的行进而缓缓后退。偌大的良艮,广阔的湖面一时间只剩下一片静寂,好像天地骤然都无声一般。最后,耳畔清晰可闻的只有船桨摩擦时的吱哑声和桨划过水面时的轻响。
良艮的秋夜总是要带一点凉意的,但此刻身上却一点都不觉得冷,面上反倒只觉得有些热热的。
“其实,很谢谢你能帮我。”楚暮离突然开口说道。
我没答话,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也没管他究竟看见没有。
“你呢?”他紧接着问我。
“嗯?”我有些不解。
“你的经历是什么?”
见我一时没有答话,对面的人又补充说道:“抱歉,是我唐突了,不方便的话,不说也可以的。”
“没什么不能说的。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于我现在而言也没什么影响。”
他静静地看着我,像是在等待我的下文。
“我是被人遗弃的。就在八年前的永京,那一年,我只有五岁。也许你会问我原因,但原因我自己都不知道。
师父捡到我的时候,我身上只有一块黄色的玉石,上面刻着我的生辰。曾经我以为是因为那年闹饥荒,家里穷到过不下去了,才会把我给丢弃了。可是后来随着线索摸下去,遗弃我的那一家可能是永京的高门大户,毕竟能有那样一块价值连城的玉石的人家,又真能落魄到哪儿去呢。”我平静地说着自己的经历,却没像之前和师兄倾诉那样,说着说着就潸然泪下。伤痕总归是随着时间一点点恢复的。
“没去试过找吗?”楚暮离问道。
“找什么?不必了。扔过我一次,就有可能扔我第二次,做人何必自取其辱。现在我有师父和师兄,现在还有你这么个师弟,我又不孤独,好好过现在就行了。”
说着,便直接平躺在船头。看着头上星星点点的夜幕,不自觉有些陶醉。
“别提这些了,这么好的月色,还有这漫天繁星,不值得好好欣赏吗?”本来还打算说什么的楚暮离听到这番话,也躺了下来。我们两个一个在船头,一个在船尾,就这样寂然无声地望着头顶那璀璨闪烁的星空。一时间,整个人的内心都只剩下了平静。
恍然间,竟又想起了和那位出云公子在房顶上看星星的晚上。也不知道他现在打了胜仗没有,是不是已经收回了都城。他赠我的那块玉佩已经在化妆匣里待了很久,我一直没有再拿出来过。
我的感情也许在外人眼里是看不明白的,但我心底确是明晰的。事实就是,我的确心悦那位出云公子。
就像我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有时候甚至会很想再看到他那豁达不羁的笑容。有时候只是想到他,心底就会很开心,这是和师父、师兄、离天颂、楚暮离还有倾城在一起的喜悦都不一样的感情。
但他却终究是帝王家长成的儿子,终究是我可望而不可即的人。
师父说过,最是无情帝王家。再深情的帝王也很少会为了所爱之人,彻底将江山和权力放个彻底的。因为在他们心底,总是权力要大于爱情的,若要真去赌了这一把,赌输的代价,我又能否承担得了呢。即便我确实有些心悦他,也不想为了这不可知的结局去赌上我如今的所有。
时至今日,作为一个从小被遗弃的孤儿,能拥有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也全部是靠上天给的运气和师父的慈悲。我背弃不了良艮,他也定是背弃不了出云的。上次那位毒师说要带我去见他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和他之间只剩下了不可逾越的鸿沟。想到这儿,便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旁边的楚暮离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我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过几天就是比试大会了,也不知道结果究竟会怎样。但既然已经答应了楚暮离,那就应该全力以赴,努力争取一试。想到最后,觉得实在不行,可能只能凭毅力去打比赛了,就死撑到最后,等待一个彼竭我盈的时机。
如此想来,好似也没有更好些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