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握了下他的手,然后浅浅地开口道。
“我打小是被家里抛弃的,就在我五岁的时候,师父从永京的街上把我捡回来的。这么多年,要不是有师父和师兄,我恐怕在哪儿都不知道了。
前两日,我去求签了。那里的解签师傅说,我也注定是个孤独无伴的命。
但现在好了,你有我,我也有你,这样就够了。如果上苍让我们注定单个孤独无归宿的话,那么我们在一起,就会是彼此的归宿了。”嘴上虽你一言,我一语的,但牵着的手却一直没放,我还趁机调皮地摸了下子徵的额头,而他只是笑着看我的各种胡闹。
“我想看你那块玉佩。”我突然向子徵说。子徵将玉佩递给我后,我便细细比对着,只见这两块玉佩确实不大一样,虽然是一对,但所镌刻的图景和字文都不一样。
我那块写的字是“不渝”,画的图景却是一片碧波,而子徵那块写的字是“矢志”,图景却是荷花。忽又想起,那日求签时那位老僧说的话,我命途危局的破解之人已经出现。
遇见子徵之前,我是个不大相信缘分的人。但遇见他之后,我便不由希望这缘分是真的,更希望这缘分能久一些。
马车是在乡下停住的。因为是乡间,所以积雪有好些都还未消完,残雪点点片片地附着在枯藤老茎上,周围全是被分割破碎的荒凉图景。
路也有些不大好走,子徵牵着我,我俩这样慢慢一步步地走着,好一会儿后,才看见冒着炊烟的农户区,但整个民居风格却和之前见过的并不一样,各门各户间界限倒是也不分明,中间主屋看上去居然还是个开阔的堂厅。
“这是?”我心有不解,不禁疑惑地开口问道。子徵没回答,只是对我微微一笑,随后便领着我走了进去。里面住着的大部分都是些孤寡老人和妇女孩童,壮年男子倒是少见。
这边我们刚一进来,就有老伯叫喊着让子徵去帮忙补屋顶,很是亲切自然,一点都不见外的样子。不过看着这厅堂正中间桌子上摆放着的施粥器皿什么的,自个倒也猜到了几分。前一阵子听说,出云国又有西边的部分地区遭了雪灾,灾民一窝蜂涌到京城的消息。如果料想不错,这就是一部分的灾民振济区。
怪不得今日他穿得如此随意,一身黑色粗布衣就交代了。原来是今日要来干活的,敢情是想着衣服经脏。不过这人真是的,也不提前透个信,让我今天偏巧穿一身白色的外衣。看着子徵拿着砖瓦在屋顶上认真干活的模样,但我却只能在屋顶下看着,整个人都心痒难耐的,也想上去试试。
其实我本来强烈要求要一起去的,但是子徵只是摸了摸我的头,说是这种辛苦活他来就好。随后,便让一个侍从在一旁照看我。
其实,我真的很想再说一句,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这好像一时半会,子徵的想法也很难有什么大的转变,毕竟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想来想去,觉得只能怪子徵太老。
但在这边自己什么都不干,就干站着,也真是有点不好意思,旁边可是小孩子都在帮衬大人干活呢。转悠着进了厅堂旁边的厨房,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帮得上的地方。但又看了自己这一身的装扮,也不是个正经干活的打扮。于是,顺手就拉着了一个大婶,问有没有可以干活的衣服借来穿下。
那些大婶倒是也很热情,没过一会儿就帮我准备好了衣服,就是很平常的那种粗布衣。换好衣服后,随手拿木筷将散开的长发直接挽了起来。待所有的准备工作都结束后,那边已经开始集体施粥了。我也赶忙跑过去帮忙,和那些姐姐大婶们一起帮着盛粥。除了粥饭外,还有一些普通的小菜,听说,每隔几天还会有荤菜供应。而在两边的偏厅还专门安排有医官和掌握各项技能技术的师傅,分别负责这些灾民的伤病医治和之后他们本领技能的培养。听到这儿,我不禁对子徵又多生出了几分敬佩。
灾民一旦产生,那就绝不是少数人,往往是大批大批地涌入京城。在这样人数众多的情况下,还能力求做到保证灾民的衣食无忧,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而他在将这些人都妥善安置后,还能着眼于将来,多多培养这些容易受天灾影响的普通百姓更多的生活和抗压能力。所谓授人予鱼不如授人以渔,恰是这个道理。
看着这些老百姓对他如此随意的态度,我多少觉得子徵应该是没有在大家面前表露过自己的身份。不过可能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切实感受到真正的百姓日子究竟是怎样的。
当子徵灰头土脸地出现在厅堂时,我也正一身素衣粗服地立在厨台前给众人盛着粥。偶然一瞥,就见他正偏头在往我这边看,那感觉像是有点不敢相信是我一样。见我回望,他倒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眼神给收了回去。
以前怎么不知道他有这害羞的毛病,这样想着,竟还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心下只觉得好笑。
给在座的大部分人基本都盛完后,子徵才慢悠悠地出现在了队伍的最后。我接过他端着的那只瓷碗,随意地帮着盛饭,但眼神还是禁不住地偷瞄着他。
每次我只要打量子徵,都会觉得他长得真是好看。剑眉星目,外表明明是硬朗的男儿貌,但只要整个人一笑就会显得格外柔软,颇有种让人不由好奇的反差。
见我俩这样互相偷看偷瞄的模样,旁边的大姐直接起哄把我给赶了出来。我和子徵两人捧着碗,随后便坐在一张桌子上吃着饭。
“你会不会吃不惯?”子徵突然开口问我。“不会呀,你别把我想象成那种千娇百宠大小姐的样子,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说着直接端起碗,就着咸菜喝粥。
明明是粗茶淡饭,我却觉得很有滋味,一时间心下只剩下了开心,甚至比吃那些珍馐美味的菜食更有幸福感。师兄总说我爱挑食,嘴馋得要命,这是没错。可如果在我身边的人是子徵,我却会觉得这些也还不错。
吃过饭后,我和子徵一同在林间散步。午后的阳光,还是有那么几分温暖的,照在脸上,让人有一丝暖融融的感觉。我们两个突然彼此对视了一下,互相望着对方那副平民百姓的装扮,面对面笑出了声。“其实我觉得你这样穿还挺合适的。”我出口揶揄他。“彼此彼此,子衿小姐。”两人脸上只剩下了笑。
“对了,那只你送我的小貂,还没取名字呢,要不你给它想一个吧。”突然想起那只小貂,顺便提议道。“要特别一点的,要最特别的那种。”我接着补充道。
子徵先是停驻沉默着,良久后才出声道:“嗣音,嗣音怎么样?和你的名字也很相配。”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他这是也不想同我断音信吗?突然间,竟还觉得鼻子一阵发酸。再过不久,我应该就要回良艮山了,不由地也有些不舍和难过,但怕他察觉,于是很快敛去了忧伤的神色。转而扬起一个自认为很灿烂的笑对着子徵。
待我们回去时,已是傍晚了。因为先前同倾城讲过,所以倒也不怎么担心晚归会惹来麻烦。其实刚在马车上的时候,就已经互相约定好三日后烟雪阁见面的。但临到告别了,却怎么也不想分开。就这样,我和子徵又沿着路接着走了一段,就紧临山庄门口了。原以为这时候,大家怎么也该在用晚饭了,没人会出来的。但千想万想,都没有料到会在山庄门口遇见离天颂和楚暮离。
正好子徵在毫不客气地揶揄我,开我的玩笑,一时间便也不饶人地想要去捏他的耳垂。无奈子徵太高,我这个还未完全长成的小个子,不但自己没够着,反倒差点摇晃着摔倒。子徵见我这样,便赶忙去扶。我靠在他的怀中,只觉得满腔呼吸炽热不已,却没想这亲昵的一幕竟全然落到了正在门口等着的离、楚二人眼中。
“慕子衿!”离天颂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地朝我喊道。
回过身去,看到的就是离天颂一副满是怒气的脸,楚暮离也一脸冷冷地望向我身边的子徵。
我和子徵对视了一眼后,便催促他先走,三日后如期再见。可他看到眼下的情形,却怎么也不听我劝,生怕我哄他,然后自己一个人把事都担下来。还在一旁告诉我说,别害怕,有他在。
终于,在我的规劝无果后,我们四人之间还是非常直接地打了照面。
“慕子衿,你跟我进来,有事和你说。”离天颂话刚落地,就不忘从头到脚打量着我身旁的人。子徵倒是依旧表现得一副谦谦君子,落落大方的模样,还对离天颂、楚暮离颇有敬意地作了礼。可偏偏一旁的二人半点也不领受的样子,眼神却直盯着我,这场面简直就像一场滑稽的审判。各方都各怀心思,各方都各有主意,场面到头来也只剩下一片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