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到是幽州的最新军情,莘迩的注意力马上从民生上边转移了过来。
他示意高充坐下,问道:“是何军情?”
高充没有立刻就坐,先把手中的军报文书呈给莘迩,退后几步,便站着回答莘迩的询问,说道:“这道军报的主要内容有二,一个是苟雄部已下雍奴,蒲洛孤部进围涿县;一个是拓跋倍斤所率的代北鲜卑、乌桓各部进战甚急,竟是冒着大雪,打下了代县,现已出代郡,攻入广宁郡。”说完,向莘迩又行一礼,向张龟也下揖行了个礼,乃才寻榻坐下。
雍奴,涿县、代县、代郡,都是幽州下辖的县和郡。
幽州整体来说,可以把它分成两大块。
一块是北平郡、辽西郡以西;一块是此二郡以东。
此二郡以西,加上北平、辽西两郡,共有七个郡。
由西向东,分别名为代、广宁、上谷、范阳、燕、北平、辽西。
其中,广宁郡、上谷郡在北,范阳郡在南,三郡两上一下,互相接壤;北平郡的边界大体呈一个半圆,辽西郡的北、西两面都与北平郡接壤,等於是被北平郡半包住了。
这七个郡的辖地都不很广大,或与冀州接壤,或离冀州不远。
这一带,即莘迩原本时空后世的张家口、北京、唐山、秦皇岛等地。
最西边是张家口之地,最东边是秦皇岛之地。
此二郡以东,共有三个郡。
由西向东,分别名为昌黎、玄菟、辽东。
玄菟、辽东一北一南,西皆与昌黎接壤。昌黎、玄菟、辽东三郡再往东,现为高句丽地。——本来是还有一个位处朝鲜北部的乐浪郡的,但於二三十年前,此郡被高句丽侵占了。
这三个郡的辖地都比较大,即莘迩原本时空后世的辽宁部分地区和朝鲜北部地区。
简言之,仍用莘迩原本时空后世的词语来区别这两大块地方的话,可以用“关内”、“关外”来分作此两大块地方的代称。——山海关便即在辽西郡境内,位於辽西郡差不多最东的位置。
慕容氏的起家之地棘城、龙城,位处和北平、辽西两郡接壤的昌黎郡境内。
拓跋鲜卑现占据的盛乐等地,之所以又被称为“代北”,此个“代”指的就是代郡。换言之,拓跋倍斤而下拥有的地盘,是位处於代郡以北的。
听完了高充对这道军情的简单总结,张龟嘿然。
一会儿后,张龟说道:“拓跋倍斤久思得据代郡,这遇到机会,真是如恶狼见到了鲜美的羔羊,连大雪封路,天气酷寒都不顾了,居然冒大雪打下了代县!……看他这幅不惜代价的样子,只怕打下了代县、代郡以后,他是要自己占据,不会让给蒲茂的了。”
代县,是代郡的郡治。
对於代郡,拓跋倍斤的确是垂涎已久。
这些年来,魏被秦军破灭之前,代郡虽为魏土,但拓跋倍斤对代郡已是小面积地蚕食不止,并且曾经数次入寇代郡,抢掠百姓、羊马、粮食等,——他於下最得用的那位谋士,博综经史,擅阴阳谶纬的孙冕,也是他从代郡抢来的。
垂涎久亦,这逮到了机会,他自然就不会放过。
因是,这回打代郡,拓跋倍斤端得是拼命。
高充、张龟话中提到的“大雪”,是半个月前的那场雪,也即不算小雪的话,便正是去冬的第二场大雪时。那场雪连着下了八九天,幽州的情况虽然未曾眼见,但从金城积雪数尺的亲眼所见推断,代郡边地,亦苦寒之处也,那里的情况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这种积雪半人高的路况,滴水成冰的天气,行军都是艰难,况乎攻城打仗?却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拓跋倍斤居然拔克代县!那么,他打下代县的那场仗打得会有多艰苦,张龟等都是有从军征战经验的人,不用想就能知道。
已是垂涎许久,这场攻代县之仗又打得艰苦卓绝,诚如张龟推测,现在既代县、代郡入手,那拓跋倍斤百分百的是绝不会肯再将之让给蒲秦的。
高充把手放到笼盖膝上的衣袍下,以作些取暖,笑道:“拓跋倍斤若不肯把代郡交给蒲茂,这对咱们倒是有些利处。”顿了下,略带期望地说道,“最好蒲茂、拓跋倍斤两边,再为争代郡打上一仗,那对咱们就更有利了。”
张龟说道:“不排除这种可能。军报言称,拓跋倍斤部的索虏已出代郡,攻入广宁;广宁要再被他打下占据,蒲茂对他必然就不能容忍,如此,他两边打上一仗的几率还是不小的。”
高充从张龟话中听出了另一层意思,问道:“我闻君此言,似有‘如果拓跋倍斤只占代郡,则蒲茂或许会容忍之’的意思?”
张龟说道:“代郡南北三百里,东西百里,辖县不过四个,境内多河,杂胡各种游牧其中者甚众,此郡既非什么要紧的战略要地,又辖地不多,……而拓跋倍斤如今已控代北全境,境内的鲜卑、乌桓、丁零、高车及杂胡诸部俱皆听其号令,号称控弦十万,纵是柔然,他也能匹敌之了,如兴兵与战,败之的难度不次於这回蒲秦的攻幽此战。
“单单为了一个代郡的话,蒲茂也许是会能作些忍让,不会贸然就与拓跋倍斤开战的,——毕竟不管怎么说,拓跋倍斤接受了他的封授,态度还是算恭谨的。”
高充想了想,说道:“君言甚是。”心道,“打完幽州,蒲茂下一步的目标显然是我定西,在这个关头,拓跋倍斤只要不做得太过分,确实蒲茂应该是会能容忍他的。”适才因拓跋倍斤占据代郡而生的期待之情,消散了许多。
莘迩把军报看了一遍,内容都是高充说的那些,只不过稍微详细了点。
拓跋倍斤没什么可议论的了,高充、张龟的对话,莘迩都听到了耳中,他对此的判断与张龟相同。
放下军报到案上,莘迩抚髭,沉吟了下,说道:“雍奴已下,涿县被围,拓跋倍斤又已克代郡,兵入广宁,此是蓟县三面告急。依我看,或许下一道幽州的军报,就会报说慕容炎弃蓟而东,窜回昌黎了。”
前代秦时,幽州的州治在蓟县,本朝改到了涿县。
涿县同时是范阳郡的郡治,距离冀州太近。范阳郡与冀州接壤,涿县离冀州边界只有百里远近。故此,慕容炎窜入幽州后,没在涿县停留,而是去了涿县西北约二百里地外的燕郡郡治、幽州之故州治蓟县,在蓟县重新整了个小朝廷出来。
等若说,蓟县就是现在“魏国”的都城。
雍奴和蓟县同属燕郡,位处蓟县东南方向,距蓟县不到两百里地,中为几条河水相隔。涿县如上所述,在蓟县的西南方向,离蓟县二百里左右,与蓟县间也是只有几条河水阻隔。广宁郡在蓟县的西北方向,离蓟县亦二百来里地,中间间隔了上谷郡,但按地形讲,与前两者相同,亦是只有几条河水可做蓟县方面的守御屏障。
三面敌至,而无峻岭、险关可依。
再从慕容炎放弃邺县北窜的故事推断,莘迩对慕容炎大概很快就会“弃蓟而东,窜回昌黎”的判断,得到了张龟、高充的赞同,他两人也以一致这般认为。
莘迩恨铁不成钢似地说道:“去冬下了两场大雪,这么好的天时,慕容炎却连两个月都没守到,就把冀县陷入到了四面楚歌的地步!真是无能至极!太然我失望了。”
张龟、高充对视一眼。
高充问道:“的确如此。……唯是明公,‘四面楚歌’何意也?”
“……,哦,我说错了,不是楚歌,是氐歌。”
这错得也太离谱了。
高充不好再追问,也就罢了。
张龟说道:“明公,照幽州的这个形势推看,这月底,或者下个月中,蓟县就会被秦虏打下。蓟县一下,剩余的北平、辽西、昌黎等郡,相对来说,便会好打许多,……甚至也不排除,昌黎等郡,蒲茂会选择暂时不去打。
“昌黎等郡如果不打,则最晚入夏时候,蒲秦的幽州此战就能宣告结束。这样一来,氐秦今秋犯我定西的几率,……明公,可就更大了啊。”
莘迩点了点头,丢下对慕容炎的“深深失望”,问道:“朔方、上郡那边情形何如?”
张龟答道:“最近没有新的军报,应还是老样子。朔方无事;仇泰驻兵肤施南,虽因其上次大败,兼以天寒之故,他不再大举进攻,但与赵染干部摩擦不断。”
“只要肤施不失,就是今秋秦军犯我境,那我陇、秦诸州当面受到的秦军压力也会小上一些。”
张龟同意,说道:“皆赖明公远见,先在肤施落子一着。於今有此偏师在,对我陇正面的防御确然是大有裨益。”
莘迩起身,下到堂中,负手踱步,说道:“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我陇、秦等州的备战。”考虑了下,吩咐说道,“传书谷阴,叫士道、景桓把近期均田制推行的情况和已经推行过的郡县之民心最新情况,郎将府设立的情况和已经设下的郎将府之府兵员额最新情况,即刻回禀於我。再问一问士道,今春武举、文考的报名情况如何?”
张龟应道:“诺。”
莘迩踱了几步,又说道:“再传书张公,请他组织吏员,预备配合我遣去谷阴的军吏,分赴各州、各郡,招募健儿。”
张龟说道:“招募健儿?明公,原本议的不是等到过了农忙再展开招募么?”
就在上个月中旬的时候,莘迩和张龟、高充等人商量,打算过了来年,也就是今年的农忙之时后,再面向全陇各州,招募一批健儿入军。这批健儿的人数限以五千。
莘迩叹了口气,说道:“怎能想到慕容炎会那般无用!於今看来是等不到过了农忙了。早一天招募到,便能早一天展开操练。长龄,你这两天就把招募健儿的军吏选拣挑好,十天后,遣他们去谷阴,与张公组织好的吏员会合,然后分头赴各州、各郡、各县。……长龄、君长,卿二人以为可否?”
张龟、高充无有异议,都应诺。
莘迩步到堂门口,望着外头的雪花,复做沉吟。
张龟、高充不敢打扰他的思路,静坐无言。
除火炭呲呲燃烧的声响外,堂中顿再无其它声音,庭院上雪花落地的悄然,仿佛都能听到。
等了一刻多钟,莘迩对所思考的事做出了决定,他转过身来,目光有神,说道:“勋官制自设制以今,一向只用在军中,还没有用到郎将府。为了更好地御寇,激励府兵的士气,我决意将勋官制推行到府兵中。”
高充问道:“推行到府兵中?敢问明公,府兵非是战卒,通常都在乡里,非到调用之时,不上战场,如何把勋官此制在他们中推行?”
“我想到了两个办法。”
“敢问明公,哪两个办法?”
莘迩说道:“如战卒按照他们从军的时长,勋官亦可得转一样,按府兵入郎将府的时长,给他们逐步提转勋官的等级,不过较以战卒,迁转的时长可以放得更长一点,此其一。
“今秋之战,也许是不可避免的,大战在即,王城治安至关重要,轮调各郡府兵入王城戍卫,凡戍卫王城者,勋官皆转一级。”
第一条也就算了,第二条听得入耳,高充、张龟不约而同,陷入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