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扶苏的突然到来，让九原县令李乐有些猝不及防。

　　“啊呀，长公子来视察，怎么也不提前差人说一声，下官也好提前准备招待呀……”李乐堆笑着，恭恭敬敬说道。

　　嬴扶苏则亳不以为意：“本公子不好那些玩意儿。你要是再整出来个什么十里红毯和鼓乐相迎，反倒是让扶苏尬出天际了。”

　　李乐有些拘谨地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上一次长公子来的时候，也曾对自己迎接的礼仪，有些不满。

　　李乐心中其实还有些不解。

　　先秦时期，贵族就是贵族。

　　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为了好名声，不用礼乐之类的事情。

　　真实情况是你一个公子或者君王，如果出行不用这些东西。

　　非但不会赢得什么好名声。

　　反而还会遭到一群卫道士的口诛笔伐。

　　认为你这是乱祖制，败坏规矩，破坏礼制……

　　会在整个贵族圈里，都被孤立和排斥。

　　当年赵武灵王搞胡服骑射，就遇到过类似的问题。

　　不过嬴扶苏每次来的时候都是戎装在身，李乐倒是也不能按照平日里的礼节来算。

　　李乐虽然并不理解长公子的好恶，但是也并没有说什么非议。

　　况且他本就是个灵活圆滑之人。

　　其他郡按照秦法，都是重农抑商的。

　　但在九原这种不了什么庄稼的阴山大草原上。

　　他却能够抛弃那些士大夫迂腐的固有偏见，扶持商业和游牧。

　　反倒是这么多年，一直让九原郡都颇有生气。

　　自然更不可能为了小小的礼乐，去提出什么异议。

　　李乐小心翼翼地将嬴扶苏请进了县府。

　　并安排客房。

　　嬴扶苏再次来到这县令府邸，又住进了之前的那间客房。

　　倒是有些感叹。

　　上一次在这里，可是差点被那女刺客刺杀来着。

　　虽然是误会，但嬴扶苏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那女刺客竟然还说想跟着自己？

　　跟个毛线啊！

　　李乐则让下人尽可能地准备了上好的吃食，招待长公子。

　　九原这地方，别的没有，但是羊肉还是不太缺的。

　　依旧是一小碗粟米饭，炖羊肉和羊汤。

　　李乐有些八面玲珑，听到嬴扶苏说不喜欢礼乐。

　　便向扶苏说道：“长公子既然不喜欢那些礼乐，那下官就不安排那些东西了。”

　　言下之意，也有请示的意味。

　　是您自己不要的，以后可别怪我礼数不周。

　　不过听到嬴扶苏耳中，心里却是突然一动。

　　李乐上一次迎接自己的礼乐之中，曾有两架编钟。

　　自己可是记忆犹新。

　　当时李乐给自己讲过，那编钟是当年中山王遗留下来的东西。

　　在黄河中埋了数十年之久。

　　因为大旱，黄河水量骤减而露出河道，这才被打捞了上来。

　　本来是一整套，后来拆成了两套使用。

　　这事情当时自己听了也就听了，并不以为意。

　　可现在再想起来，感觉却完全不同。

　　嬴扶苏在上郡，可是听不少人提起过那中山国和中山王的事情。

　　上一任的上郡守，现在的秦国奉常，华宪那老头就曾经提起过中山王。

　　说那中山王好像是留下过什么宝藏之类的东西。

　　赵国人甚至还去找过中山王的宝藏，但是却没有所得，随后不了了之。

　　之后，那女刺客曾经跟自己说过。

　　那神秘的赵人老者和马匪头子魏应，似乎也曾经提起过中山王留有宝藏。

　　赵人老者甚至还挖开了中山王的墓，却没有找到最后一任中山王的尸骨。

　　不过却在里面的竹简上发现了一些线索。

　　当年的赵武灵王，好像便是发现了中山国的什么秘密，从而大举进攻中山国。

　　在几年之内，就将中山国覆灭。

　　甚至后来还违背规矩，将中山王贬谪迁到了肤施。

　　如果只是李乐一个人提起那虚无缥缈的民间传说，自然不可信。

　　但是现在有这么多人，都说……

　　中山国……

　　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吗？

　　嬴扶苏虽然对宝藏这一说法，并不以为意。

　　但是也禁不住心中的好奇。

　　简单用过饭食之后，嬴扶苏便向李乐提出，想要看看那两套编钟。

　　李乐一听，赶忙就令下人去将两套编钟抬了上来。

　　嬴扶苏围着编钟仔细观察。

　　数十个钟大小错落，井井有序。

　　却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这些编钟都是青铜打造，又曾经在黄河里泡了数十年。

　　有些钟上面已经生了铜绿。

　　编钟这种东西，又不像其他青铜器，生锈了打磨打磨便好。

　　乐器这种东西，每打磨一点点，都会影响其原本的音色和音质。

　　九原郡又缺少真正精通音律的乐师。

　　所以这编钟打捞上来之后便只是编组，而没有重新修复过。

　　反倒是现在这般有些许铜绿的样子，虽然不好看。

　　但却保留着最原汁原味的声音。

　　这编钟上面，倒是也刻着一些文字。

　　不是秦篆。

　　但是依稀能够辨别，上面写的多是中山王厝和年份。

　　应该是铸造这编钟的时间。

　　嬴扶苏上上下下，看了个遍，也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李乐则好奇问道：“长公子这是发现了什么？”

　　嬴扶苏摇了摇头，却问道：“李乐县令，你曾经提起过，当年赵国惠文王曾派人来打捞过这编钟？”

　　李乐一愣，点了点头：“九原郡的民间是有这样的传言，一些年长的老者也提起儿时见过。赵惠文王当年打捞这编钟，派了不少人，阵势不小，但都没有打捞成功。”

　　顿了顿，李乐又笑着说道：“反倒是这赵王好乐的事情，后来传到了先王昭襄王耳中。渑池之会时，昭襄王还曾以赵国惠文王喜好音律为由，让赵王弹瑟。那蔺相如，还曾逼着先王击缶。”

　　嬴扶苏笑道：“这扶苏倒是有所听闻，蔺相如当真是有胆有识，秦人也要佩服嘞。”

　　李乐却摇了摇头说道：“赵国国力弱于秦国，蔺相如便是再有胆识，也只是小技也。表面上看，赵国是能找回面子，却终究弥补不了与秦国的差距。反倒是商君、李悝、肥义那样能够坚持变法革新的臣子，才能强国！”

　　嬴扶苏一愣，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话从李乐口中说出，倒是让嬴扶苏另眼相看。

　　玩笑归玩笑，嬴扶苏是没看出来这两套编钟有什么端倪。

　　仅凭几个道听途说的传言，也没法再推论出来什么。

　　嬴扶苏只好作罢，只是随口对李乐说道：“好好保存这两架编钟，莫要毁了这样的瑰宝。”

　　嬴扶苏虽然不喜欢也不懂声乐，但也知道，这样的编钟代表了青铜时代技艺和声乐的巅峰。

　　怎么说，都算得上是瑰宝的。

　　李乐听了扶苏的话，脸上终于多了几分庄重，拱手道：“唯！”

　　顿了顿，嬴扶苏又向李乐问道：“对了，李乐县令，往年九原郡的蝗灾严重吗？”